美玲自然觉得自己身份尴尬,不能长住,便有一日打包了行李想走,也是没走成,回身一头撞上杜天宇,他依然那副毫无所谓的好像早已掌控一切的表情:“去哪儿?我陪你。”
“不用了。”她把行李扔在沙发上:“杜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家了。”
“想家?”他一副痞气的样子,顺势倒在沙发上,搁起了长腿:“我没有阻止你回家看萍姐吧?”
“可是……他们老跟着……”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满厅打眼的黑衣人。
“跟着就跟着呗,”他耍起流氓来幼稚得紧,像个不明事的孩子,“姚小姐,你是不想要他们跟着?要不明天我做你跟班?”
她努努嘴,气极。
谁想杜天宇利索地站起来,转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说道:“闷了?正好明天我有事出去,带你走走。”
“你陪我还是我陪你?”她有些惊讶,杜天宇做事从来不让她参与,难得这次竟开了例外。
“私事。”他言简意赅,闲的靠在沙发上,又点了一支烟。
“私事?你竟也有私事……”她说的很小声,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当然还是被闲着无聊的某人给听到了。
“不然你以为呢?”杜天宇转过身,笑道:“这事还真只能带你去。”
他说的那样顺畅自然,好像是一桩天经地义的事,美玲心里一咯噔,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生生的疼。
她惶恐地,好似正在走进他的生活。
挂在屋檐下的鸟笼不安分地晃荡,受惊的鸟儿踩着细竹竿跳纵,几片羽毛飞落,只惊起一阵金属链子的铿铿响声。
“你今天忘了喂鸟食?”
她听见他在说话,转过头去时,对上贼王明亮的眼睛,原来他的笑容里,也有盎然春意。
☆、第八章 清涧墓草(上)
第八章清涧墓草
难得有一次出门没有拖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她跟在他后面,欢欣雀跃,极难得的轻松,今天外面的阳光都仿佛格外温和,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缩一缩脖子,便是一股的青草香,惬意极了。
杜天宇轻车简从,穿了一身休闲衣,压低的遮阳帽直扣到眉间,他低着头,几乎让人看不清脸。姚美玲不紧不慢地揶揄一句:“你怕人认出来么?”
他转过头,笑着对上她的眉眼:“怕?杜天宇几时怕过?”
美玲努努嘴,不说话。
他拉着她的手,拽走,似是在开玩笑:“那个案子六年前就结了,杜天宇现在可是良民!”
她一听,竟有悄悄的欢喜,不知为何。大胆地想,或许他们会有未来,一个有案底的人,若是早早金盆洗手,对她一心一意,萍姐也未必会横加干涉。这么一想,却被自己吓了一跳,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生生的痛楚使她惊醒过来,她和杜天宇又是什么关系呢?贼王未必对她有意,只不过是六年前的一场缘分,才让他们在今后相遇。而她自己,更是对捉摸不透的杜天宇,没有半点想法。
她该好好找个男友,不要大贵,只消和她门户相当,孝顺,贴心,工作认真努力,然后他们早早结婚,一起在香港这座贵人的天堂奋斗,赚微薄的薪水,却足够支付并不昂贵的房租,养活他们自己。好好地孝顺萍姐。过几年,也许他们该要个孩子了,经济状况稍有改善时,第二个孩子也能够顺时到来。平平静静,安安分分地,在香港活下去。只消这样简单的生活,她便很知足。
想着,想着,眉梢也不禁沾了喜色,步履轻快。
杜天宇发觉了她的异常,笑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恼他发问,更羞窘于自己一番小心思竟叫人发现了似的,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杜天宇也没有追问,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
她的心才悄悄安静下来。却不知,命运早已悄无声息地铺陈开另一番图景,自她与杜天宇遇上的那一刻,早已走向相背的道路,与她所期许的生活,越来越远。
她以为他们只是随便散步,杜天宇选择步行,目的地应该是很近,没想到贼王一直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走了大半天也不见他有停下的意思。姚美玲便问道:“去哪呢?你怎么不用车?”
他不说话,拽着她的手却突然一紧。姚美玲走在后面,没能看见此时贼王的表情,但明显能够感觉到他愣了一下。
“快到了。”他压低声音,只说了这三个字。
“前面是一家修道院……”
“你认识?”杜天宇猛然停下脚步。
怎么会不认识呢?思绪上涌,顺着记忆中的路,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或者应该讲,回到了几年前。离开这里,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嗯。”美玲配合地点头:“东山基督教会,后山是一片墓地,我以前念书就是在这里的教会学校上的。我和这里的瑞莎修女很好……”她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住口,往事浮在脑海中,至今历历在目。
“怎么不说了?我听着。”杜天宇看着她,目光中有些微的鼓励,他仿佛对她的过去很感兴趣。
姚美玲叹了一口气:“不说了,瑞莎修女早就已经过世了……我也很久没有回来了。”
他的目光里瞬间掠过一丝歉疚,很快地回避了,拖着她的手,向绿意葱茏的后山走去。
“她住在那里?”刚到山脚下,杜天宇停住脚步,转身问她。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杜天宇口中的“她”指的是瑞莎修女,美玲点头,很快地撇过脸去。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如今提起这个名字来,鼻子依然发酸。在她失去母亲的最初时候,瑞莎修女给了她像母亲一样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控制不住情绪,转头的一刹那,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眼前迷蒙一片。
“别哭啊……”
好听的男声里夹着一丝无可奈何,转身,贼王已经抬起手,触到她的脸颊边,想帮她拭眼泪,却突然停在那里。四目相对。
她当然看不见贼王的表情,只觉得这声音温软无比,与多年前在山洞里与贼王独处时听见的那声音如出一辙。
“你别哭啊……”他抬起手,划开了岁月惶然急促的老态。
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听话地跟在他后面。
“我妈妈,也住在那里。”
他突然说道。
不是扫墓的季节,荒山更悄寂,阴阴沉沉的,好似笼着一场急雨,压的人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
不知怎么地,她的心跳骤急,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手心里攥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不知杜天宇为什么偏偏要选今天这个日子来祭扫墓地,也不敢多问,反倒是杜天宇意外地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经意地说道:“我妈的祭日……”
“多……多少年了?”她小心地问道。
“很多年了,记不清,”他面上没有一点表情,“那时我还在国外念书,她答应过我,等我一毕业,就跟我一起去国外定居,再也不回香港……”
“你很爱你妈妈。”她平静地说道,好似只是在沉稳地叙述一个结论,杜天宇只要在提到他母亲的时候,眼睛里总会不经意地释放出温和的光芒,仿佛依稀沉溺在母爱里。尽管他的表情依然冰冷的叫人瞧不出任何端倪,但是,眼神永远也骗不过旁人。
“不,”他怔了一下,说道,“我恨她。”
她显然很惊讶,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他转过身,认真地望着姚美玲的眼睛:“你会爱一个失约的母亲吗?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我。对了,我忘了说,她是跳河自杀……”
姚美玲认真地想了一下:“你比我幸运--我有一双失约的父母。说好要陪我长大,最后还是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任别人欺负。”她突然想起自己隐忍难捱的少年时光,想起沈昭,想起年少的光阴里敏感阵痛的小心思。
“哈!”他居然笑了起来:“我就是喜欢你受伤的小样子!和我一样,像一头独居狂躁的野兽,谁亲近便咬谁。当初在那座矮山里,和你独处那么久,我第一眼就看出,你和我是同类人,姚美玲--是吗?你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和杜天宇完完全全一样的人。”
她不知该说什么,杜天宇的话狠狠地戳中自己的心事。她从来不是孱弱妥协的人,就像当年沈昭她们合伙欺负她时,她会毫不客气地张牙舞爪还回去。也许,在性格上,真的和心狠手辣的贼王,有那么几分相似。
然而,杜天宇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这当然不是为了和她再攀交情。一定有什么意外的障碍,挡住了杜天宇的去路。
姚美玲顺着他空洞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山脚下,停着一水儿名车。今天本不是个祭扫的好日子,山间清寂的很,她和杜天宇赶来教会墓地已是特殊,没想到还有人家也是选在今天祭扫,还是这么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真是个土财主!”杜天宇唾了一声。拉着姚美玲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山间青草正浮着麦浪一样的波纹,大片大片翻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