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忠突然像是感叹惋惜一般地评论起来,“墨兰是个美丽的地方啊,这里的水草丰美,百姓勤劳,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不知可否再看下去,战火一燎,又要烧几季?”
朱亚听着管忠这文气的话语,回想起以前每次出现这种情况后发生的事情,当下寒气入侵,冷彻骨髓,“将军!”大声打断了管忠沉浸的思绪,眸见管忠皮肤褶皱松弛,眼窝深陷,神色迷离,心中忧虑更深一分。
管忠被朱亚这一嗓子给拉回了神,他略带温情地瞥了瞥缩在角落里的辛,他没有走出哪里,是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还是那灰埃低迷的茫茫草原?
管忠的异常朱亚细致地全注意到了,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来,涔涔地湿了中衣,我军大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曾经的画面一幅幅重新展现在朱亚的眼前,那时他的亲哥哥战死了,找到时,只有头连着左膀子,含了一口血,唇闭得死死的,整条左臂还在,只是手指被砍掉了半根,左胸腔里那颗心脏已经冰凉。朱亚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土屋里没有人开口,沉寂在弥漫,麻痹着每个人的神经。
此刻的辛是唯一没有经历过恁惨烈的战斗的人,也便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被记忆左右的清醒的人,“你们在做什么!现在要商量怎么驱退蕃岩人!”
一声厉喝把帐里的游魂散魄赶走逐尽,管忠颇含意味地望了仍旧垂首独坐的辛,“是,辛说的对。”
朱亚满撑了鼻孔,喘息有些急促,但好歹从可怕的回忆中解脱出来了,他的头脑里现在想不出什么有效措施可重挫对方,他已经被管忠战败撤退的消息给茫然了,“将军,您看该怎么做吧。”话说得很委婉,把定夺大权重新交到了管忠的手里。
管忠深呼吸一次,炯炯的眼睛又回到了他身上,“你们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吧。”面朝着这么多的能兵强将,计谋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至少能找出拖延节奏的方法来,等到西部和东部的共同支援,那一切都安定了。
“当务之急应是加强墨兰、脱脱乌、邦鞑和呼木莱之间的联系,结成统一战壕,互相帮衬,不论蕃岩进攻哪里,其他三地都应前去驰援。”
“是啊,稳住这第二防线,也是我们现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就这么点人,出击是肯定不可能的。”
“不如让西部的人把他们的后路给封掉,来他个瓮中捉鳖。”
“不行,现在蕃岩大军还未到达,西部一旦松懈,很有可能,蕃岩掉头反攻,才真是无力抵抗。”
……
【对不起啦,更晚了】
第二十七章
管忠听着下面叽叽喳喳的讨论,提出一条建议,补充完善或者否定舍去,慢慢地理清了接下来的步骤。
辛一点点记着那些人所谈及的每一个思路,他暗自学习着军人的思考方法,根据什么,得出了怎样大胆的结论,如何一步步地推导,辛想着要筹措出一个最佳的方法来。
下面的讨论因为没有人响应,那热度也就逐渐地低了下来。朱亚终于找到了能插上嘴的时候了,“将军,也许可以把嚓科尔城周围的守军给调拨过来。嚓科尔的守军拥有比较适应的武器,离前方也不是很远,可以利用他们来切断蕃岩的后路,方才他们说的有道理,断了他们的后路,粮草运输都亟欲不到,杀伐起来也简单些。”
管忠皱了眉,表示自己的异议,“如果擅动嚓科尔守军,万一蕃岩一时攻不下这里,掉头往嚓科尔去,难道要让嚓科尔陷入危难境地吗?”嚓科尔是北疆最重要的城池,一旦失守,就意味着北方沦陷。胡尘飞扬、遗民泪涸,这样的情景他不想再看一遍。
朱亚一细想,是了,嚓科尔的政治地位很高,冒不得风险,“那么就是说,我们只能在这里抵抗蕃岩,并努力撑到援兵到来。”
管忠想想,别无他事了,点头应道,“不错,所以四地配合必须谨慎,只有这样,这条防线才能巩固住。”管忠言语的是低低喃语,脸偏一些,霍然站起身来,手把刀柄,气宇轩昂地吼叫着,“北疆的军士,万岁!”“
此语一出,下面人人热血沸腾,个个异常兴奋,听到管忠的壮语,本来心中无底的也渐渐有了期冀的,淡淡的,曚昽笼罩在心头。
“北疆百姓,万岁!”又是一嗓子,模糊而深刻,像是西湖上,迷蒙雨中泛着的一叶小舟。管忠踏出帐外,挥舞着结实的臂膀,动员情绪低迷的士兵们,管忠眼球上布满血丝,看上去像两个炽热的红火球,闪着灼目的异光。
辛瞬时仿佛看到了异常高大的管忠,此刻的管忠是最吸引人,最富有活力的。管忠管霄父子平日相处全按军中规矩,不行高堂之礼,不道顺孝之言,辛和他们在一起,也就不分什么长辈平辈,一视同仁。战争,似乎是这父子俩存在的意义,也是他们自我认为的价值所在。
辛听着帐外群情凯昂的呼喝声,山峦浪潮一般绵绵不绝,滔滔雄壮,他们说的话辛听不懂,那是军人特有的沙哑含混的声音,辛学不来,但他却震憾了,被这种齐心协力、磅礴宏大的声音怔得忘却世间凡物。
“战败失守,退守墨兰。”
自这一日起,辛养成了记日事的习惯。
“今夜,无雪,无晴,无悲喜。”
北疆军是伟大的,这夜辛独自一人站在脱脱乌边上的一片荒原上忖着。月光依稀,北地的玉盘竟如此明亮,又如此冷漠,斜着洒下来,辛在回忆,今夕似何夕。[]辛曾想着依仗北疆军功成名就,更冠戴翎荣归故里。今天日里,下了雪,带些腥味的雪,辛第一次张开嘴,用心品尝着这沙砾般的白色精灵,失望而止。雪下了一日,还未满,却已经停了,北风急鼓,朱亚在傍晚孤身只影躲了出去,在塞上吹响了哀思茫茫的羌笛,吹碎了辛的荣华梦。
这些日子来,辛更坚强了,墨兰在蕃岩近两万人连续六日的强攻中终于撑不住,失守了。蕃岩汗兵分三路,一路直取嚓科尔,一路进攻脱脱乌,一路绕过伦山,沿黑牙高原东麓西上。
“千山寒极,迢迢相兮,血染黄沙,未有归期。
墨兰沦失,尽皆泪遗,雪没盔铠,风僵素衣。
烽火硝石,燎燎烈兮,黄泉碧落,马革裹尸。
孤军苦支,哀劳凄力,伤病残将,霸王别姬。”
辛在墨兰沦丧后的那天,写下了这篇文字,他想要写得豪壮一些,言明自己“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态度,可蘸墨落笔,满是惨凄哀凉。
墨兰之役,苦哉,壮哉!辛亲眼见证了什么叫作惨烈,每日来来回回要战上十来次,没有人去安抚伤员,没有人去顾及他人,没有人卸甲更衣,浑身上下仍是完整的一张皮的人,只有一个,辛。
管忠身中三箭,所幸都不要紧,道临在第二日被砍中了一刀,左上臂被削去了一片,连皮带肉消失得无影无踪,管忠扔给他一瓶金创药,半卷纱布,这事就这么了结了。道临对辛说,其实当时没什么感觉,就是左臂没有力气了,过了一会儿,才生疼生疼起来。道临的伤口是辛帮着处理的,辛看着平滑的伤口,沿着肌理到了一半就断了,血水把辛和道临全都染红了。道临的脸煞白,跟那些还活着的大多人一模一样。
第五日,管忠下了死命令,转移百姓,朱亚绝望地跪地磕头受了命,派了一部分还能说话的将士去挨家挨户劝说。
第六日,是疯狂的一日,双方都杀红了眼,辛终于放肆地吼叫着提刀冲了出去,没有一个人的神智是清醒的,辛只要看到披着蓬松的大袄的人,就撑满了嘴,牙根毕露,紧缩着鼻子,双眼暴睁,眉毛拧成一条,喊着混沌的诡异话语,用尽全力掷刀劈去。
最后,战场上居然没有蕃岩人了,剩了大约一个卒的北疆军,辛脑中紧绷的那根筋“”的一声断了,晃了晃,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所有人都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忽而沉闷的声音贴地传来,“咚”停顿一会儿,又是一声“咚”辛正疑惑地抬眸望去,管忠眦目欲裂,抻着脖子,转着头一声长啸,“上马——”
辛尚处于模糊迷蒙的境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得,散在战场上的人都开始寻找着状态较好的马,纷纷上马聚拢来了。辛被人用力扯了一下,一转头,看到道临牵了两匹马,一黑一棕,气喘吁吁地将一把缰绳塞到辛的手里。
一行人都上了马,聚在一起。辛顺着管忠的眼神望向地平线处,看见竟有一条烟龙由淡入浓,逐渐升腾起来,原本飘扬的尘埃是散漫着稀薄的,渐渐地,聚集起来,有了一种黏稠感,纠缠着壮大起来,耳畔那沉闷的响声一点点拆开来,变得急促杂乱。
管忠勒了马,四蹄在地上转了一圈,反拿长鞭,那条皮鞭一头已被抽得散开了,像是京里小贩婉转阴郁的曲子般的声音很诡异地响起来,“走啊,去脱脱乌,都走啊——”
辛想这话不是管忠说的,是天神托了管忠的嗓子把这给唱了出来,管忠恁样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消沉低迷的话来!一切皆是天意,辛不信,却不得不信。
相似小说推荐
-
花开锦绣 (吱吱) (起点高推VIP2012-12-04完结)看点:豪门恩怨诗书传家的傅氏最出名的不是恩封太子太保和状元及第,而是门口那三座...
-
秾李夭桃 (闲听落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虽重生于微贱,却于这乱世中逍遥绽放。他:世间男子,拥红倚翠,有何不可?她:既如此,我今生便做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