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个裹着厚厚冬袄的躯体哈腰行礼后,分成两列依次退去,整个队伍是梭形的,为了绕开中间摔得粉碎的茶盏和泼洒了一地的暗色通亮水。
晋王今日的火气旺盛,气势慑人,过了几日军旅生活,是又成熟了吗?队列中有人暗自想着。
道临走到了厅堂的正中央,随意地拣了一片残碎瓷片,看着那锋利的边刃,指腹轻轻磨过,一道粉红色的痕迹跃然出现,道临叫人来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嬉笑着夸赞起辛来,“爷,您扔得可真准,看来,管老爷子教得不错啊。”
“你少贫。”辛扭头白他一眼。方才这杯子是掷向符英的,辛的臂力不够,落地成渣在了堂的正中央,距每个人都不过几尺,那飞溅的滚烫的水滴,反射出刺眼警醒的光如某人所愿地被每个人看到。是歪打正着还是刻意为之,看看道临的笑,一清二楚。
“我还以为你会多困他们些时候,把他们磨得快要发疯了,再放回去。”道临对此仍有不解,辛的行为超出了他的意料。
辛把手掌摊开,挤着脸,对掌心吹着气,闷声埋怨,“还不是这杯子坏事!我甩出去的时候,那热水流出来了,就浇在我手上,真是该死。”
道临被这回答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哭笑不得,这理由,“娇气。”不争气地轻斥一句,过去一看,辛的手还真是被烫了一大块红斑,还有些肿大的迹象,“等会让王妃给你上点药就好。”
辛听道临说没什么大碍,耳尖也把前面那声灌了进去,咳两声,正色道,“说正事,褫了符英的职,还有谁?”
道临收了嘻哈,慢慢想着,缓缓说着,“军里,老爷子上次来的时候都打点好了,誓都宣过了,没有问题;符英手里的权收过来,政务民众也有保证,还有什么,城防!城防军那边还没表态,最好能拉过来。”
辛点点头,捏捏眉心,“非要自己掌控吗?我看他们都很老实,没必要个个都赶尽杀绝。”
第二十九章
道临大拇指动动,“嚓科尔只能属于你一个人,上下团结,有同一个主子,才能固若金汤,铁桶般得撬不开缝。若到最后时刻你们有了分歧,嚓科尔就完了。有些人确实很忠心,但只要是人,就有想法,嚓科尔里也不乏蛊惑妖谣者,凡事小心总没有错。”顿了顿,熬不住心下的冲动,张口劝说辛,“爷,你有时太过妇人之仁了,人各有命,碰上什么都不怨别人,别总为别人想,管他现在是谁,曾经是谁,为人如何,与你如何,该杀人就杀人,该贬人就贬人。”
道临说得忠心耿耿,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句话成为了他的结局。而他摆出往日情分,那时忠诚时,辛撂给他的也正是这句话。
雪浓摆了大席,辛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她在佛前求了那么多日,诚心向天,果然是有用的。雪浓笑着忙前忙后,张罗着席上的菜肴,一道道仔仔细细地检看过才允了上桌,又让人去各房请了夫人过来。辛偷了空隙给雪浓擦了额上的汗水,意外地看到了雪浓密密的乌丝之间竟已有了几根银发,借着抚摸的动作,把那几根用青丝盖住了。心中对雪浓的情感似乎又升华了。
“爷,有件事还没跟您说呢。”雪浓停下手里的活计。
“嗯,听着呢。”辛回答得很淡,也很温柔。
雪浓沥了沥手上的水,漫理云鬓,“惜怜回来了。”口气里还有些谨慎,更有担心。
辛稍有些惊讶,开口问道,“她七七过了吗?”眼神里不再如从前那般得不重视了。
“还没呢,”雪浓说,这丫头也可怜,十七还差些,二八芳华,就要这么枯萎,雪浓都不忍,“王爷,跟您商量商量。”
辛还在想惜怜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从京里赶回来特意回给他,敷衍着雪浓,“你说。”
“惜怜也怪可怜的,您就别摆脸色给她看了,对她好点。这次的事我也听道临都说了,她也算有功,您赏她点东西,看她穿戴的,也是寒碜。再有,”雪浓凑到辛的耳旁,压低了声音,音线直入辛的耳朵,“拣个时候,收了她吧,这么长时间了,传出去,您的名声也不好。”
辛听雪浓说出这话来,颇有些诧异,低首瞥了她一眼,见得雪浓脸上略有些感伤,心情竟然放松了,周遭没人,伸了手搂住雪浓就笑,“阿浓,心里不想做就别做。这话说的,你瞧你,伤了自己的心吧。我还想着,留着她的清白,哪天按你的丫头的仪嫁出去得了。”
雪浓没有推开辛,疑惑地抬头,问,“您不打算要她吗?因为她长得不好看?”
辛知道若此时说个“是”字,怀中的老妻更要伤心,宽慰道,“你呀,是吃醋了!我不喜欢她,跟她长得美丑有何关系?你自己想想,每回纳妾,都是你一个人瞎张罗搅出的事。”
这话说得虚伪,雪浓却被这难得的甜蜜给骗得晕头转向,大胆地张开双臂回抱了辛,嘴里嘟嘟囔囔地絮叨,“那你还不是每回都笑得乐意。”
辛听着这醋味十足的话,心里开花,他也有这种被唯一的幸福感觉,感觉很好,“你呀。”轻轻贴着雪浓的头发,说了一句。
屋内两人温暖地相拥,屋外昭平一手撑在腰间,一手搭着小婢,眸里含泪,悬悬欲坠,本就伤痕累累的灵魂化成了齑粉,原来,辛对她当真没有感情,一切都是因为雪浓要他纳妾,旁人给安排好了,他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原来,他从来只对雪浓一人真心相待;原来,她们都是绿叶,陪衬着一朵红花;原来,始终是她自作多情,自欺欺人。
饭桌上,辛果然见到了惜怜。
惜怜变得更加清瘦了,人的气质却没有变过,清冷、淡泊,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座上,挟离自己近的菜,一点也不挑剔,手从不伸到别人的面前,也不展臂,辛突然觉得怪异,这种仪态似乎是……甩甩脑袋,静下心来吃饭。
辛一一和桌上的人对了话,谢了雪浓的操劳,问了薛梨的近况,明了昭平的孕情,最后,一句话带过了惜怜。提到昭平时,昭平情绪有些不对,辛望了雪浓一眼,雪浓回了个眼色,辛就没有追究下去。
惜怜是中午时分回来的,去了几个姐姐那儿问候过就自己在院里没有出来。
辛的眼粘在惜怜身上,定定地不转动,很平和地探索着。
雪浓注意到辛的异常,偏首睨了睨缄口不言的惜怜,自己先笑了笑,“惜怜,你在京里可看到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说来听听。”
惜怜有些茫然地提颚看去,眸中一片清澈,两汪净水,静了会儿,说,“我去看了尹儿。”
雪浓狭长的眸子蓦然睁大,嘴翕开,圆润的脸也出了尖下巴,雪浓近来也瘦了,“你,你见到尹儿了?他怎样了?还好吗?可是瘦了吗?”母亲的担忧,让惜怜颤了颤,这大概是世上最无私,最纯洁,最美好,也最令惜怜求之不得的情感了。她失去了,早就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她在默哀,尹儿很好,和她的母亲一样善良,她忽然觉得残忍了。
“尹儿很好,在军中和人处得好,长得也更精壮了。”惜怜说得字字珠玑,很清楚,停了会儿,补上一句,“他很想王爷和姐姐。”
雪浓疾疾地点着头,口中嗯嗯着,耳朵高竖,每个字都刻在心底,听完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些,颇有嗔责地说道,“那他怎不来封信呢?报个平安,说说近况。”
“大概是忘了,孩子出去一时新鲜,哪记得起咱们呐。”薛梨逮着机会插嘴进来,“惜怜,你回去时就给尹儿带个口信,叫他寄封回来。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少爷,人人惦记着呢。”薛梨的战术很简单,只要她在,就不能让人略过了,不管辛对她怎样,这府里有她的声音便好。
薛梨抢着说话了,惜怜也不再吱声,感觉有几分饱意,放了筷箸,取巾拭过唇,手置膝上,默默等着饭席的结束。
辛心中疑惑未解,也不吃了,收拾一番,侧头对雪浓吩咐,“你们慢慢吃,今夜都早早歇了,不必等。惜怜,你随本王来。”撤座起身,彬彬而去。
惜怜很顺和地起行,挺直的脊背单薄飘远,目光始终眺向远方。桌上的三人脸色均是一变,惜怜何时也受重视了?薛梨缩在衣袖里的手渐渐攥拳,嘴角被自己咬得快要裂开。
“你不在京城,怎么回来了?”辛在书房里落了座,优雅地旋身而下,语气出乎意料地和软。
惜怜很恭慎地并腿坐稳,手交叠着护在小腹前,双肘撑开,“本想回来等王爷的。”
“等本王?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写信不行吗?”辛提起精神来,这几日尽留心北方的事了,忘了南边还有一大帮子心思不正的人。
“事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七七,妾要回来了,京里就没人了。”惜怜不卑不亢地说,她是来讨命令的。
辛眼眯了一会,“这倒是,那就说你要为你母亲守孝三年吧,在京里不回来了,不过王妃,本王准了。”三年,够不够?
惜怜福了福,算是答应了,“还有一事,马公子传话来,绍宁王有异动,要王爷小心些。京里马公子会盯着,请王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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