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她,晏希驰眼底翻涌着暗流,偏又静默无声。与以往不同,他此番非但没像从前一样情不自禁揽她腰肢,回抱她,反而蹙眉别开了脸。
“……”
自尊心作祟,许是“美色”方面还从未在他这里碰过钉子,莫名地,江莳年一下就心里不大舒服。
自己的确喝了避子汤,那偷偷躲起来喝不也是怕他不高兴嘛?他倒好,二话不说摆出这番阵仗,是要杀鸡儆猴呢嘛?再想起自己多半被他监视,江莳年心里不爽极了,原本准备“求”人的语气也带了情绪。
“有什么事情冲年年来就是,王爷别动不相干的人行不行。”
如果晏希驰往后惯于拿旁人掣肘她,那么无论对于攻略任务还是单纯的过日子,江莳年自知会处处受限。
在她的认知里,凡事至少该是先商量沟通再做决断,晏希驰却显然习惯了生杀予夺,否则也不会直接就给鱼宝判罪。
基于时代和脑回路不同,江莳年知道他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一句话就可决定别人命运和生死,是件多么无情又残酷的事。
晏希驰也更无法体会,自己因不舍动她而选择迁怒她婢女一事,会给江莳年带去多少心理冲击。
反正两人就是各有各的脑回路,每每交锋不在一个频道,皆以自我主观意识博弈对方。
“冲着你,王妃确定自己受得住?”男人声线沁凉,一字一句诘问道:“如此有恃无恐,究竟杖的什么。”
短短两句话,气氛又一次剑拔弩张。
他很生气,很难过,为什么不直说呢,那满身的刺都快扎江莳年天灵盖上了。
知道这种情况下无法沟通。
……罢了,哄哄吧,毕竟长得这么帅,连生气都帅得不得了。
“年年杖的自然是王爷的宠爱,不然还能杖什么?”
嘴里说着大实话,仿佛噼里啪啦打着晏希驰的脸,见他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一副快憋出内伤的样子……江莳年一时也怪无语的,何必呢?
以指节触上他的脸,江莳年语气里带了点儿讨好安抚的意思:“王爷是宠爱年年的,对吧。”
很凉的温度。
下意识地,身体不听脑子使唤,晏希驰本能回握她不安分的手,指节缠绕,扣合。
出口的却是:“本王从未爱你。”
上辈子,大约是初中时代的某个周五,江莳年跟表姐一起放学回家,听舅妈在小区楼下跟一堆婆婆大妈们聊说家长里短。
其中有位中年阿姨当时提到过的两个观点,一是婚姻中信任很重要,否则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反复试探和疑神疑鬼,再有就是无论夫妻还是恋人,吵架时就算再生气,也尽量别说狠话刺对方。因为好听的话人们往往记不住,难听的却能扎根在心上留下痕迹。
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那么久远而恍如隔世的记忆,江莳年睫羽轻颤,忽地弯唇笑了。
“彼此彼此,刚好年年也从未爱过王爷。”
既如此,还闹什么呢,感觉正僵硬回抱她的大手微微一滞,江莳年从他腿上起身,转身要去拉鱼宝起来。
天边霞光不知何时已然彻底黯去,暮色消失殆尽,桦庭却无人敢于此刻点灯。
地上跪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鱼宝显然也意识到山雨欲来,风已满楼,小姑娘非但不敢起身,反而匍匐得更加贴地了:“避子汤都是奴婢的主意,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王爷息怒,千万不要与姑娘生出嫌隙.......”
“姑娘她只是,只是……姑娘说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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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书中世界有“卧槽”这个词,此时此刻,估计所有人心下都会各种声调地“卧槽”个遍,短短三个月左右,江莳年的一言一行已然刷新了几人的无数认知。
作为书中世界的传统女人,沛雯显然愕然至极,背着王爷喝避子汤,那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故而虽不知前因后果,沛雯也当即道:“王妃年轻不懂事,以后再也不会了!还望王爷别往心里去,奴婢往后定然好好劝着王妃……”
夜风簌簌,没了御寒的披衣,江莳年有些冷,她拉不起鱼宝,只得自己站起身来。
脚下跪了一地,连无法说话的阿茵也在替她向晏希驰屈服。
眺望着城东一片的璀璨灯火,江莳年心里无以言说的滋味,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条无人的孤路上,晏希驰不会与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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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下早有猜测,但真的亲耳听到真相,轮椅上的男人还是下意识闭了眼——
许多话想问,想说。
譬如为何如此待他,在傅玄昭那里便是儿女双全,到他这里却是一碗避子汤。
这个世界并非人人都得走一遭,幼年时,晏希驰便曾懵懂地思量过,自己为何出生,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普通小孩自然不会思考这种问题,只有缺爱到不知如何放置自己的孩子才会。
故而某些方面来说,晏希驰骨子里其实也有与他本身极为不符的“离经叛道”,他并不在意所谓的传宗接代,不在意世俗,不在意是否有后。
一如他曾经打算的,待他唯一诊视的祖母寿终正寝,他便等到了自己的临界点。
偏偏一抹春光入了他的生命。
他开始重新具备了喜怒哀乐,贪嗔痴妄。故而此番避子汤其实都不是重点,晏希驰更多想要的——是一个来自江莳年的愿意。
这种心情类似于我不要你为我牺牲,前提是你愿意为我牺牲,以及背后那点儿不为人知的,男人之间的攀比和嫉妒。
能给傅玄昭的,为什么就不能给他?
心里那个小孩都快委屈死了,偏偏骨子里的别扭和矜傲转过之后,晏希驰出口的仅仅是——
“阿凛听令。”
“属下在。”
男人喉结滚动,几许迟疑,好艰难才咽下了要责罚鱼宝以震慑她的那些话。
道:“以后无论是谁,再敢予她喝这种东西,一律按谋害处置,就地格杀。”
“属下遵命。”
“何必呢。”
视线掠过远处不时晃动的斑斓树影,江莳年听得自己有些木然的声音:“以后只要不行房事,只要年年不再觊觎王爷,自然用不着再喝那种又苦又难闻的东西,多大点事儿啊。”
早知道这么麻烦,她就不睡他了啊。
少女言罢,又一次去拉地上的鱼宝,也拉沛雯和阿茵,可是她们都不起身。
一阵无力之感漫过心房,江莳年有些自嘲地弯了下唇,自己起身下了台阶。
裙摆和着夜风,带得步履翩跹,仿佛握不住的飞花蝶翼,以为她又要“离家出走”,晏希驰心口一滞。
声线很低,大概刻意忍耐,隐隐有些发颤,总之听起来不大正常。
他说:“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你离开王府半步。”
又一次被阿凛拦住去路,江莳年脚下一顿,竟是给气笑了。
“怎么,王爷要关我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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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情况下,寻常夫妻,这种事大抵都是两口子关起门来私下交流,晏希驰却在第一时间拿她身边的下人问罪,摆了公开处刑的架势,原来并非他不要颜面,而是只为绝她后路。
他这一放话,以后自是再无人敢给她备那劳什子避子汤了。
站在晏希驰的角度,自己作为妻子的确不该如此对他,江莳年心里明镜似的,也正因如此她问心有愧,故而选择服软,求和,有用吗?没有。
别说沟通了,还未奔入主题便已火花四溅。
人人皆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关于是否要怀孕这件事,他们之间隔着次元和三观,要么她彻底沦为书中人,从此丧失自我,要么晏希驰为她让步。
总有一个人需要低头。
或者退一万步,一切为时尚早,就算将来注定要和晏希驰羁绊一生,不得不考虑生儿育女的事情,那也至少得等任务完成之后吧?
江莳年想过敷衍鱼宝的那套说辞,譬如就说自己还年轻,不想那么快就怀孕云云……然而这种话本身是就谎言,无法彻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将来或许还要纠缠不清。
倒不如直接表态,先看晏希驰是何反应,她也好心里有个底,将来早做打算,至于他肯不肯让步……江莳年不知道,但凡事总得试试争取,万一呢?
总之江莳年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
而今他不闻不问,隐隐又有“发病”的趋势——经过顾之媛和长乐坊事件,他哄人的时候可会了,撩得她完全招架不住,江莳年那时天真的想着,他或许多少会有所改变。
结果,想多了。狗男人一点没变,遇事依旧惯以上位者的姿态发号施令,威胁,掣肘,强硬……
而她脑袋瓜里那点儿怂了吧唧的小算盘,在他面前不过是盘菜。堪堪熄灭的火苗复被点燃,要闹是吧?那不如彻底一点——
“问题出在谁身上王爷不清楚吗,就地格杀?杀下人有什么用,您得杀我啊!是我不要怀孕不要生小孩,关别人什么事?不就是喝了碗避子汤你至于吗。”
“监视别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啊,我猜还带监听是吧,那你肯定听说年年从前想要儿女双全,到你这里就不是了,反正你没长嘴你不会问,问了也不会听解释,解释了你也不会信,你除了疯狗一样乱咬人你还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