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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瑜洲回京之后,晏希驰有特意嘱咐过李医师,要给江莳年调理宫寒事宜。
江莳年当然是不肯喝药。
包括还在长乐坊时,哄了那般久,她始终对药膳一类颇为嫌恶抗拒,后来回府,在东厨下人们的瞠目结舌中,晏希驰亲自在李医师的指导下为江莳年熬了新的药膳,她也不过意思两口,便再不肯多喝了。
故而当曲枭汇报说:“王妃喝了两大碗汤药”时,晏希驰直觉有异。
而当曲枭将她和鱼宝的对话尽数道来,晏希驰面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晦暗下去。
她不想与他有孩子。
这个认知仿佛当头一棒,将他近日来心上那点不为人知的窃喜,作为男人的尊严,以及对未来的满心期许,顷刻间敲得支离粉碎。
其中还包括:姑娘从前是想要孩子的,那时您一心盼着与傅公子早些成亲,说以后至少要儿女双全呢。
此时此刻,桦庭前院。
见着鱼宝匍匐在阶前,整个儿抖成了一个筛子,江莳年心下转过许多念头,晏希驰为何突然发难鱼宝?
余光中瞥见少女翩跹的裙摆,轮椅上的男人呷了口茶,继续翻阅手里的卷宗,头也未抬:“阿凛,将人带下——”
“王爷这是做什么?!”
挡在鱼宝面前,江莳年隐隐在往某个方面猜,却因并不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颇有些理直气壮:“发生了什么?王爷接年年回家两日不到,这便是您对待妻子的态度?”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呢”,他又在闹什么?
听了这番诘问,停在卷册上的指节稍稍一顿,唇边挽了江莳年熟悉的讥诮。
“不相干之人,退出桦庭。”晏希驰声线沁凉,自带摄人的压迫之感,顿了顿:“最后一次机会,今日云霜阁,你给王妃喝了什么。”
男人语气并无分毫起伏,鱼宝却是再也扛不住了,江莳年亦心头一震。
碍于无形的威压,鱼宝其实早就招架不住了,但凡晏希驰先前开口问一句,小姑娘即便顾及着江莳年,估计也是挺不住的。然而不知为何,晏希驰却只是让她跪着,直到这会儿江莳年过来了,他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用的还是“最后一次机会”,给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已经审了多久呢。
抓住了“云霜阁”跟“喝了什么”两句关键词,江莳年心口突突直跳,事情多半已经败露了,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鱼宝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事已至此,江莳年站在台阶前,索性反问晏希驰道:“王爷如何知道年年今日喝了什么?”
“……您监视我?”
至此,晏希驰终于肯撩眼与她四目相对,又一次的,江莳年在他眼中见到了熟悉的阴暗混沌之色,好像他的心永远都长满荆棘,即便她披荆斩棘,却但凡稍有差池,一切都是枉然。
耀眼的霞光在男人挺拔的眉宇拓下阴影,却照不进他凤眸深处隐抑的寒霜,他凝望着她,神色辩不出悲喜哀乐,出口的话是对阿凛说的。
“婢女鱼宝,谋害王妃,带下去,杖责。”
“谁敢?!”
几乎下意识地,江莳年的声音比晏希驰大,尖锐又颤抖。只因男人的语气实在太过熟悉,不久之前他下令杖杀柳芙的时候,便是这般如出一辙的云淡风轻。
基于闲杂人等都已退出桦庭,现场也就彼此身边几个亲近的下人在场,沛雯茫然又震惊,完全不明所以,心说鱼宝怎可能谋害王妃?
到底是江莳年的贴身丫鬟,还是娘家带过来的,阿凛也略有迟疑:“请问王爷,杖……多少?”
古代的杖责有多凶残,江莳年不曾亲眼见过,大概就是打板子,上辈子小时候调皮了,被舅妈的黄荆条子挥舞两下,她都能疼得她哭爹喊娘地四下乱蹿。
而鱼宝才十四岁,能挨几下?
小姑娘已然面色惨白,江莳年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提着裙摆一步步朝着轮椅走去。
正是因为知道避子汤一事对于书中世界的男人意味着什么,江莳年才会做得极为隐蔽,若非被人看见并揭发,那么除了被监视,江莳年想不出其他可能了,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脑海中闪过顾之媛和柳芙的死法,江莳年实在是怕极了。
晏希驰……他是真的会杀人的,没有律法约束的那种。基于攻略进度,江莳年自以为晏希驰不会拿她怎样,可她身边的人呢?
不得不说,许多想法还是过于天真乐观了,与晏希驰对抗,她有什么资本?就凭着那点儿攻略数据?他年纪轻轻手握生杀大权,论头脑,论心机,论掣肘人的本事,她哪一点玩儿得过晏希驰?
“带下去。”
漠然无波的三个字,江莳年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晏希驰并没有回答阿凛杖责多少的问题,如果江莳年足够细心,便可听出其中的隐晦和艰涩。
可是除了害怕,江莳年分不出更多的注意力。
于晏希驰来说,他的王妃冰雪聪明,已然仗着他的宠爱为所欲为,但凡事皆有底线,此番她已经不只在踩他的底线了,而是在往他心上插刀。可笑的是,他却连拿她身边的下人“开刀”都要迟疑分寸。
少女却是脚下一顿,停在了轮椅的三步之外。
秋日的暮色是极美的,背着绚烂的霞光,谁也看不清江莳年眼中翻涌的挣扎。
同样谁也没有料到,她忽然轻飘飘地跪下了,朝着晏希驰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个叫“宵酒”的小天使的评论,被后台管理员删掉了,溪溪申诉都没成功(解释一下,免得以为是我删的qaq
第67章 双刃剑(建议看评论区慎买)
晚风吹动裙摆, 绚烂的霞光泼在少女身上,于阶前落下长长的影子。
什么骄傲,自尊, 脸面, 在人命面前统统都算不了什么,江莳年如今的确有了和晏希驰对刚的底气, 前提是不会殃及无辜之人。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没点识时务跟能屈能伸的本事, 江莳年根本苟不到今天。
这一跪不仅为了鱼宝, 她脑袋瓜里还存了些别的心思,因此面上虽有屈辱之色, 心下却更多是噼里啪啦的小算盘。
然而三步之遥的距离。
少女膝盖即将落地的瞬间——
心口密密麻麻的仿佛被什么尖锐的渣什碾过, 晏希驰想都没想,下意识驱动轮椅, 于电光火石间大手一揽,轻飘飘截住了她。
“……”
就, 原本有那么点儿悲壮的画风, 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不得不说狗男人真的神仙速度。
被这么一截, 下跪失败, 什么忐忑, 恐惧,决绝……没有的事,如同被一双无形之手催散,突然就再也凝聚不起来了。
短暂讶异之余, 江莳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稳了, 这局应该稳了。
不过稳的当然只她自己, 鱼宝呢?没底,因此江莳年的膝盖还要固执地往地上坠去。
察觉她的动作,晏希驰明显气息不稳:“本王准你跪了吗。”
“……”
放在心尖上的人,双膝被他寸寸吻过,她的裙摆是世上最美的颜色,怎可沾染尘埃。
其实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晏希驰舍不得自己女人朝他下跪,这世上人人可以跪他,唯独她不行。
然而自幼身处于高位之上,习惯了俯瞰一切,晏希驰没有与人解释的习惯,他的一言一行若非足够了解,根本没人看得懂他在表达什么。
因此直至此刻,在场除江莳年和鱼宝之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一头雾水,便是晏希驰的个人特色,也是这个世界手握权柄之人的特色。
极度的窒闷,心伤,愤怒之下,他甚至摆出了“三司会审”的架势,这下好了,身体的本能出卖了他,还没开始对峙就已经输了一半,估摸着又给自己恼到了。
“在王爷这里,年年还连下跪的资格都没有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霸道的男人呢?江莳年又气又好笑,连“服软认错”的机会都不给她,那她接下来还要怎么演,怎么跟他谈条件?
被晏希驰的大手“端”着,一时间跪不下去,上半身趴他膝盖上,姿势怪滑稽的……虽然不合时宜,但江莳年是真的有点儿想笑,反正就不大严肃得起来了。
他都这样了,她还跪什么啊,倒不如贴贴抱抱撒撒娇,说不定事情就过去了呢?
单方面乐观地打定主意,江莳年堪堪起身,起到一半时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衣,往旁边的美人榻上一丢,便朝男人怀里跌去,跟个没骨头的小妖精似的,直接圈上晏希驰的脖子,肆无忌惮地往人腿上一坐——
动作之流畅娴熟,给跪地的几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晏希驰显然也没料到,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能这么风“浪”。
“不好意思啊王爷,年年摔您怀里啦。”
少女嗓音甜甜软软的,带了很明显的调笑意味,一天不见,江莳年其实有点想他了。
然视线交汇时,撞进一双幽暗混沌的凤眸,江莳年微怔。
明明处于下风的是她,想要求和的也是她,晏希驰看她的眼神……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欺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