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宝一手支着渣斗, 一手递了一杯新的漱口水, 又把案台上摆着的甜点, 瓜果, 蜜饯之类推给她。
时值午后, 江莳年这会儿人在云霜阁,得亏晏希驰今日有事,晌午时分就匆匆出了门,她还把沛雯支出府去替她取东西了。
嘴里含了用糖蜜过的酸梅, 苦涩之味堪堪消弭:“咱俩一起把那些残渣也处理了。”
为免节外生枝, 江莳年没有特地将其拿出府邸扔掉, 亦或像鱼宝所说的就在花圃里挖个坑随意埋了, 而是选择将残渣烧成灰烬——
老实说,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这法子足够谨慎也足够保险,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期间鱼宝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奴婢听说这东西伤身的,要不以后别喝了吧?”
“那怎么行呢。”心里的大石落下,江莳年洗干净手,整个儿轻松惬意,心道要是自己直接没有生育能力该多好啊,以后也不必偷偷摸摸喝这种又苦又臭的东西,念头一起,歪心思也越发多了起来。
“奴婢瞧着姑娘与王爷感情挺好的,您为何一定要——”顿了顿:“怀个小宝宝不好吗?以前咱们还在江府时,常年看老爷和夫人的脸色过活,而今您已是王妃,若能早些怀个小世子,岂不更加扬眉吐气?”
换作其他任何女子,巴不得早些有喜呢,哪有背着夫君喝避子汤的?江莳年曾经对鱼宝说过她喜欢王爷,鱼宝当时将信将疑,后来却是信了的,而今又觉越发看不懂自家姑娘。
知道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说了小姑娘也不一定理解,遑论与她共情,江莳年索性就没解释,半是敷衍半是宽慰地道:“喏,我这不是还年轻呢嘛,来日方长是不是,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宝贝。”
突然被江莳年叫了声宝贝,鱼宝整个儿一愣一愣的,心里一时间说不出的美滋滋,还有点害羞,不禁盯着江莳年细细看了一阵:“姑娘,您真的变了好多呀。”
拿巾帕擦手的动作未停,江莳年笑着挑了下眉,来了几分逗趣的兴味:“哪里变了,说说看?”
特地瞥了眼四周,整个云霜阁后院安安静静的,别说任何外人了,连只苍蝇都没有,鱼宝这才认认真真地感叹道:“姑娘从前是想要孩子的,那时您一心盼着与傅公子早些成亲,说以后至少要儿女双全呢。”
江莳年:“……”
“还有吗?”
“有的,姑娘变得比从前开朗了许多,言行举止也更加——”鱼宝不知如何形容,梗了一下,道:“总之姑娘就是变化挺大的,您从前笑的时候每次都会拿巾帕掩唇,站的时候会将双手规规矩矩贴在腹部,坐的时候也坐得可端正了,您从来不穿木屐,也不爱躺榻……头发每次都梳得整整齐齐,喜欢逛街,但从来不会靠近长乐坊那种地方,也不会叫奴婢宝……宝贝。”
听着听着,江莳年鼻头莫名酸了一瞬,心下颇有些唏嘘,鱼宝见她默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姑娘?都怪奴婢嘴快,奴婢以后——”
“没事,别紧张。”江莳年再抬眸时,依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捏捏小姑娘的脸蛋儿道:“那你比较喜欢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呢?”
“都喜欢啊。”
鱼宝答得意外干脆,看她时眼里亮晶晶的:“不过非要选的话,奴婢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姑娘,比从前更加快活自在呢,好像那天上会发光的星子一样。”
听到最后一句,江莳年扑哧一声笑了:“小嘴儿真甜,谢谢你啊,鱼宝。”
“看吧,姑娘从前也不会跟奴婢说谢谢呢。”
不过江莳年的谢谢并不显得生分,反而让鱼宝感受到一些从前不曾体验过的滋味,小姑娘形容不来,就觉挺开心的,话也多了些。
“好鱼宝,以后咱们尽量不提傅玄昭了,这些话也都私底下说说便好,如何?”小姑娘单纯,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花花心思,也没那精准敏锐的觉知能力,更不会瞎几把乱想,但某些人就不一样了,可不得防着嘛?
“姑娘放心吧,奴婢知道您不想让王爷误会,奴婢有分寸的,以后不会说啦。”其实也就单独相处,小姑娘这才比平日“放肆”了些。
主仆俩并未在云霜阁逗留多久,清理好现场之后,一道去寿安堂走了一遭。
途中想起一件事,鱼宝喜滋滋地怀里掏出一样事物:“对了姑娘,这个是王爷今日出门时交予奴婢的,让奴婢务必要转交给您呢。”
“嗯?什么呢。”
摊开手,头顶树荫倾泻下来的阳光正好照进小姑娘掌心,随着步伐的晃动,一支镶着宝石的珠钗仿如闪闪发光,耀眼极了,正是几日前被江莳年用来消费并交给叶祚的那支——晏希驰把它赎回来了。
接过之后,拿在手里把着玩儿,江莳年唇角不自觉带了一丝浅浅笑意。
“王爷待姑娘真好。”鱼宝感叹说。
“有吗?哪里好啊。”
“……奴婢说不上来,就觉得王爷那么威严,奴婢每次远远见着都害怕,可王爷对姑娘却很温柔呢,眼神就像阿白每次见了香喷喷的米饭一样……”
“噗——”江莳年这次是真的笑出来声来了。
“喏,空了收起来吧,跟我那些嫁妆首饰放一个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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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顾之媛的事情,程氏起初不是不震惊的,但许是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岑岚知情后也给老人家细细解释过一番,程氏对此并无追究之意,只是叹道罢了:“这事儿是她自己不安分,祖母相信子琛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就是年年啊,委屈你了,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祖母不怪你的。”
拉着少女的纤纤玉手,程氏语重心长:“眼下最重要的是自个儿的身子,你跟子琛圆房一事,祖母已经听沛雯说过了,真好。”程氏面上肉眼可见的欣慰,看了岑岚母女一眼,感慨道:“祖母如今老了,唯一心愿无非是入土之前,能瞧上一眼未来的小曾孙……”
定王府本就人丁稀薄,晏彻和晏希礼一去之后,更显冷清萧索,程氏天天就盼着晏希驰能够尽快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呢,也好堵一堵那些个传言她孙儿不能人道的人的嘴。
少女听罢,垂眸道:“什么入土不入土的,祖母是难得的有福之人,定然长命百岁。”
更多的,江莳年心里有想法,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她初初感受到,人一旦处在某些位置上,就算自己不给自己压力,周遭也会有无数压力堪堪碾来。不过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人只要足够坚持和拥趸自己的立场,那么就大抵不会有什么过不去的烦恼。
上辈子短短一生还算顺遂,江莳年心下尚存不自觉的天真,总觉得世上许多事情是可以两全其美的,刀未架在脖子上,她便能舒坦一天是一天的。
回去桦庭之后,沛雯也回来了,给江莳年取回了前些日子在衣铺里订制私人内衣——knickers跟bra。
想起从前那些心思——一心想睡晏希驰,如今睡到了,以为会满足,却不想欲望这种东西是永远无法满足的,相比晏希驰,江莳年又何尝不是打开了一扇新大门。曾经在书本影视里看得多,听得多,却都不如自身体验来得真切,冲击力大。
彼时的江莳年一心开解自己,好色而已嘛,她正值青春年少,人生中最美的年纪,有那点儿欲望很正常啊,想必换个男人也是一样的。
不过贪图晏希驰美色罢了。
神思恍惚间,“你们在笑什么?”少女嗓音清凌凌的,好听极了,几个随沛雯回来的婢女们稍微敛了嬉戏,面色都颇有些暧昧。
“有什么开心事说来听听,让我也开心开心啊。”朝着一众丫鬟挑眉,江莳年不知道的是,她整个儿顾盼间越发娇而妩媚,有了那么一丢丢初为少妇的性感韵味。
不知不觉间天气又转凉了些,沛雯手里拿着一床蓬松柔软的薄被出来,一脸姨母笑地给蜷在榻上的“懒猫儿”盖上之后,又为她在麋鹿鼎里点了安神香。“妃有所不知,她们这是先前在街上时听到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兴奋了一路呢。”
原来一夜之间,也不知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京中开始风靡一个时兴话题。
——定王流连长乐坊多日,不为风月,只为追妻。
一些喜好舞文弄墨的,甚至还抄起笔杆子写起了她跟晏希驰的风月话本,传得整个京都人尽皆知。
人人都道定王爱妻,宠妻,而曾经那些只闻冲喜新娘却不知其谁的世家子弟,千金贵女们,也都纷纷对江莳年这个定王妃产生了三分好奇,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江莳年听得好笑,不知这是有心之人在背后刻意煽风点火,也不知此事对于晏希驰来说意味着什么。
身子暖融融的,怀里抱着才刚洗过澡的小狮燕,丫鬟婢女们围在身边伺候,连吃东西都是喂进嘴里,许是日子太过惬意,江莳年没一会儿便困意来袭,像条死掉的咸鱼一样睡过去了。
一觉到了傍晚申时,天边云霞灿烂,美得令人恍惚。
沛雯却在她打了哈欠又伸懒腰时,急匆匆踏进后院:“王妃,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