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玉玉玉、玉大人怎么来了?”
画明想着自个儿等人今儿的来意,就是上门来发难的,干脆双手叉腰,作出一副恶人模样,“你们老爷呢?我们七爷请他出来说话!”
其实就这么一个小院子,就这么两间小屋子,杨守敬早就听见动静了,不过他可不怕。
杨守敬不慌不忙放下左手的书,右手的筷子,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又理了理衣摆,掸了掸袖子,肃着一张脸迈步走出来,“本官在此,不知玉大人上门所为何事?”
玉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没事儿,就是想和杨御史聊聊您弹劾我的事儿,再有就是。”
玉格笑吟吟的瞧着他对着她立得板直的腰杆,“想向杨御史讨教讨教这下官见到上官的礼数。”
杨御史的身形一僵,仿佛受到什么奇耻大辱的怒目看向玉格。
玉格笑得一派风轻云淡,没有办法,她的官位就是比他高了很多很多。
何况,玉格笑着道:“杨御史应当不觉得为难才是,毕竟杨御史是最懂礼数,最知尊卑道理的。”
杨守敬闻言,僵硬着五官身子,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几乎是一寸一寸折下腰拜见了玉格。
玉格倒也没为难,见他行了礼,就叫他起了。
这叫杨守敬的仆人一阵意外,心里也生出庆幸来,还好自家老爷得罪的是玉大人这样讲理好性儿的人。
只是,目光扫到,到了一个新地方,正处处新鲜四处寻摸的大棕熊,仆人心里又不确定起来,不过,都说玉大人极爱家里养的几头畜生,或许、或许就是顺路了呢。
杨守敬并不知道仆人的所思所想,也并不觉得玉格对他有宽宥,他只觉着,自己的骨气和体面,在这一行礼一免礼之间,被玉格重重的挫伤击碎了。
她就是专门过来折辱他报复他的。
杨守敬如此想着,站起身,身子又站得板直,她越是折辱他,越是说明他做得没有错,如此嚣张跋扈之人,早该被人弹劾,他只是尽了臣子的本分,他是不会惧怕她的。
杨守敬念至此,愈发站得笔直而有凛然之姿。
似乎他的官位虽比她低,但他的品德高了她数倍。
玉格瞧得颇有些兴致的抬了抬眉尾,这样酸腐固执的老古板,真是、也不过是她一向表现得太过温和好欺了。
杨守敬调整好心态,隐隐带着些居高临下的问道“不知玉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门外的围观百姓也竖起了耳朵,想听玉大人贵人踏贱地,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真是特特来侮辱报复杨御史的?
虽然、嗐,虽然他们也觉着杨御史弹劾玉大人这事儿做得不对,可,他是御史,不就是干弹劾人这事儿的么,玉大人没有错,和皇上解释清楚就好了,这么、仗势欺人,连句坏话也听不得的,他们又觉得有些不对味了。
“是有事儿,”玉格点点头,“听说杨御史弹劾了我,皇上把折子给我看了,是有三条是吧?杨御史也知道,我不像你,读了那么多书,满脑子都是书,惯常锻炼着的,读得背得滚瓜烂熟的,所以我这记性有些不好,还请杨御史见谅。”
杨御史嘴角扯出丝鄙夷的冷笑,“不敢。”
玉格笑着点点头,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桀骜,接着道:“我记着好像是有三条,一说我捏造我生而带玉的事儿是吧,这个我得和杨御史解释一下,不是捏造,我确实生而带玉,这事儿皇上、雍亲王、八贝勒,还有好几位阿哥都知道。”
杨御史只看着玉格道:“生而不凡如何,生而带玉如何,玉大人是臣,就得知道臣子的本分。”
玉格点点头,好脾气的道:“杨御史教训得对。”
见玉格如此好性儿,画明画丹连着门外的围观百姓又都不乐意了,这杨御史的架子未免也太高了,这位可是做了不知道多少实事儿的玉大人,不说红福记、芙蓉记、金缕记还有场馆这些招了多少工,就说他们今冬穿的毛线衣,那可都是玉大人的功绩。
再者,生而带玉啊!
玉大人官位比他高,又是生而带玉,那能是寻常人吗,他凭什么对玉大人如此不客气不尊重。
本分?依他们看,他才该好好学学下官的本分。
围观百姓中,一身形微胖的男子摸着下巴琢磨起来,他不想把屋子租给这么个人了。
百姓们的小声议论,杨守敬也听见了,不过他并不在意,不过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愚民罢了,他们知晓什么,而且眼前这位玉大人是惯会做戏收买民心的。
哼,他可不屑如此。
玉格道:“不管如何,我是真的有玉,所以这一条,杨御史是不是弹劾错了?”
杨守敬撑着架势,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这一条是下官误会了玉大人,不过,有玉没玉只是小事儿,重要的是本分。”
“嗯,”玉格点点头,又接着道:“那咱们来说第二条吧,第二条好似是说百姓们都夸赞金缕记的毛线好,夸赞我场馆办得好、农家乐办得好,金缕记办得好,尤其是毛线,造福了百姓是吧。”
百姓们讶异过后,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天爷哟,这些事儿竟然成玉大人的罪过了?把差事办好了,百姓们交口称赞了,倒是过错了?
这位杨御史,怕是读书读傻了吧!
“真是有毛病。”有人忍不住气愤的小声的骂了一句。
杨御史凛然道:“玉大人不要模糊重点,下官弹劾的是百姓皆言,京城得有玉大人镇着才得安宁。”
玉格摊了摊手,“好吧,那我想问,话是百姓说的,我人远在台州赈灾,我哪儿处错了?”
玉格皱着眉真诚的发问道:“是我应该把差事办砸那么一两件,还是该把夸我的百姓绑起来抽几个大嘴巴子?”
“不过,”玉格皱着眉头接着问道:“这话我是没有听见过的,是杨御史听见的,杨御史把那些乱说话的百姓抓起来没有?”
围观的百姓齐齐一激灵,屋子的主人更是坚定了一定要把杨御史赶出去的念头,这位御史大人可太可怕了,要是那日一句话不对,没准儿他们也得被他绑到官府去,他们可没有玉大人的身份地位,没人听他们诉冤屈,没准儿他一告,他们就进去了。
杨御史听见百姓的议论,觉得玉格完全是强词夺理,“百姓知晓什么?不过是玉大人好手段,处处宣扬自己的名声,百姓无知,盲听盲从罢了。”
无知?
围观的百姓心里头都有些怒了。
他们自个儿知道自个儿没学识是一回事儿,可你怎么当面的骂他们无知又是另一回事儿。
“我无知?我无知你还让我帮你缝补衣裳,你有本事你倒是自个儿缝啊。”一老太太不高兴的嘀咕道。
玉格点点头,道:“杨御史这说的是第三条,说我在金缕记的《职工手册》里,名字出现得比皇上还多是吧?”
杨守敬立身回道:“不错。”
玉格点点头,“这一条我确实无可辩驳。”
杨守敬轻哼一声,负手而立,一派高人长者姿态。
“哎呀,怎么就不能辩驳呢,”围观的百姓一时比玉格还着急,拼命帮她想着说辞,“玉大人现管着金缕记,那金缕记的工人肯定是和玉大人更熟啊。”
“对啊,像我原先住在城外的时候,我就知道村长的名字,连县令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通通不知道,这多正常,那是皇上,那隔得不比县令远多了?”
玉格听到百姓们的话,笑着回头微微点头道:“谢谢各位,不过杨御史是有风骨的读书人,读的书大约比咱们吃的饭还多,眼里也容不得沙子,这事儿虽然咱们都知晓,但或许规矩上头是有哪里不对。”
玉格不帮着解释还好,她这么一笑,一温声的解释,围观的百姓顿时更气了。
“说什么御史大人,不过是捡着好性儿的欺负罢了,那前头那个黄带子当街纵马伤人,这么不见他弹劾?”
“还有那些个广渠门的官兵,恨不能把过路的人都剐下一层皮来,又有哪里合规矩了,也没见有人管。”
百姓们越说越多,甚至还有好些能说得出家中官职和名字的,这京城之内,这些普通百姓,能见到的不平、不法之事太多了。
杨御史的面色僵硬起来,若说之前那些帮玉格说话的话,他都可以当成是愚民的无知之言,可这会儿的这些,却都是民声民怨,是他的职责所在了。
玉格瞧着他的脸色,体贴道:“杨御史是怪他们怎么不早说?”
杨守敬铁青着脸,强辩道:“这些事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得查证之后再说。”
玉格笑容泛着冷意的点点头,“杨御史倒是个谨慎人。”
画明瞧着她的神色,犹豫是不是该把大铁唤过来了,这位御史大人着实是叫人生气,满嘴的君臣规矩、本分道理,实则不过欺软怕硬,又严于待人,宽以待己。
玉格招了招手,让画丹去把车子上的匣子取来。
“关于金缕记《职工手册》的事儿,我确实无可辩驳,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儿想向杨御史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