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密密匝匝,宛如一场沙尘暴来袭。
一阵刺骨的西北风刮来,西边客院的方向隐约传来了嘈杂不清的人语声与脚步声。
“呱呱呱……”
庄子上方的乌鸦更多了,几十只乌鸦流连不去,或停在墙头,或落于树梢,或飞翔半空,嘈杂不堪。
呼啸的风雪中,人影模糊,只听那喧阗的说话声渐近,约莫七八人朝这边的院子走来。
“二姑娘,”一个身着粗布袄子的婆子快步从院子口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来借宿的人家听说姑娘在这里,想来向您道个谢。”
“黄管事没同意让他们进来,对方就说,他们就站在院子口给姑娘您行了个礼。”
那婆子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了庑廊外。
隔着一片狼藉的庭院与风雪,可见七八丈外披着一件蓑衣、头戴斗笠的黄管事与一个青年顶着风雪走到了院子口,两人正说着话。
纤长清瘦的青年背对着顾燕飞,手里举着一把桐油伞挡住风雪,此时天色昏暗,风雪太大,她只隐约能看到对方穿了一件红色衣袍,长身玉立,风姿如柳。
周围的那些乌鸦在青年走到院子口的那一瞬,像是变成哑巴似的,齐齐地噤了声。
院里院外霎时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一样。
顾燕飞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撑伞的青年,目光微凝。
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萦绕在青年周身那种猩红色的气运,在这漆黑不见星月的夜晚,在茫茫风雪中,那抹“猩红色”也依旧那么鲜艳,那么妖异。
仿佛一大团妖火熊熊地燃烧着,那么妖娆,那么张扬,似乎想要把周围的无边黑暗也一并吞噬。
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人,万籁俱寂。
黄管事对着青年说了一句,那青年就转身朝顾燕飞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转身的同时,原本停在周围的那些乌鸦倏然起飞,全都落荒而逃地四散而去,墙头树梢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
“簌簌簌……”
几片黑色的鸦羽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了伞面上。
伞下的青年面庞略显苍白,五官绝美,如玉无瑕,绝艳无俦。
那双魅惑的凤目斜挑,漆黑的瞳孔在桐油伞的阴影中熠熠生辉。
茫茫风雪也压不住他的绝色风华。
他的美是那么明艳耀目,灼灼其华。
果然是他!顾燕飞眸光一转,不动声色。
当日在天音阁里的那个花旦。
她所见之人中,也唯有此人身上环绕着这种诡异的猩红色气运了。
在天音阁时,青年作为花旦穿的是华丽的女装,珠光宝气的首饰与精致的妆容把他衬得像一朵雍容的红牡丹,妖娆妩媚,灼灼其华;
而现在,他穿的是男装,红衣如火,烈而不灼,身上少了妖娆,多了秀逸,气质略显阴柔,依旧有种倾倒众生的魅力。
丽色青年微微一笑,握着桐油伞的手做出抱拳的手势,大红衣袖顺势落下,衬得他的手腕莹白如瓷。
他遥遥地对着处于廊下的顾燕飞拱了拱手,一派有礼地朗声道:“敝人姓夏,多谢姑娘收留我们。”
他的声音也与当日在戏台上太不一样,清亮宛转,音色很别致。
“举手之劳而已,夏公子客气了。”顾燕飞一边说,一边沿着庑廊朝院子口的方向走去,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上方的庑廊在顾燕飞清丽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的面庞看来模糊不清。
她可不打算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要她的命。
既然双方势必要对上,那么她不如先下手为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顾燕飞不疾不徐地走着,闲庭信步,大大的斗篷把她腰侧的短剑彻底遮挡住,不露分毫。
“姑娘。”黄管事局促地对着顾燕飞揖了一礼,斗笠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下滑,他又手忙脚乱地把斗笠扶正。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忽然,顾燕飞就觉得心中警铃大作,脖颈的汗毛倒竖。
直觉告诉她,前方已经有人埋伏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黑暗与风雪成了伏击者最好的掩护,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正躲在阴暗处看着自己。
哪怕离得很远,顾燕飞也能闻到这些人身上带着的血腥味。
这些人是真正沾过血、杀过人的杀人机器。
越往前走,这种杀意就来得更加明显。
黄管事毫无所觉,但是顾燕飞曾在曜灵界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锤炼,能够感受到藏在风雪中的杀意。
哪怕她从未与对方见面,更从未与对方交过手,也能深刻地感觉到——
一旦对方出手,现在的她是绝对躲不开的。
当这个认知明确地浮现在心头时,顾燕飞若无其事地停下了脚步,停在距离前方两人不足一丈的位置,黄管事与自称姓夏的青年站在院外,而她则站在院内。
鹅毛大雪如半透明的帘子般挡在他们之间。
随着距离拉近,青年的面容也变得清晰可见,肌肤细致无瑕。
一头浓密漆黑的青丝以红玉簪挽起,一袭红衣在摇曳的灯光中流泻着金色的光泽,隐约可见衣料上以同色的丝线绣着精致的花纹,腰上配着一方鸡血石小印以及一个暗红色的荷包,打扮十分奢靡。
顾燕飞表情闲适地看着对方,微微一笑,得体地说道:“夏公子别拘束,今晚好好歇息。”
随即,她又吩咐黄管事道:“黄管事,带夏公子去客院好好安顿。”
黄管事连连应声。
夏公子似乎只是来道声谢,又拱了拱手,出言告辞:“那敝人就不叨扰姑娘了。”
话落的同时,他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身,又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眉眼流转,潋滟着一种慑人心魄的秾丽风流。
当他走出院子的那一刻,墙头再次响起了阵阵粗噶尖锐的鸦鸣声,几只乌鸦又飞了回来,在墙头屋顶盘旋不去,令人厌烦,又令人不安。
风雪低啸不止,似哭泣又似哀鸣,吹得树枝哗啦作响。
第125章
后方的庑廊静悄悄的,久久没有人说话,只有小丫头天真烂漫地对着她娘嘀咕了一句:“娘,刚刚那位公子可真好看,比画上的神仙还好看!”
顾燕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静静地望着夏公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似目送对方离开,其实在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不远处的花草被人踩踏过,东北方的梧桐树冠中躲着两三人,还有那边屋檐与墙头的阴影处也有人……
顾燕飞无声地叹了口气,一缕白气才吐出口唇,就被寒风无情地吹散了。
若是今天只有她自己,她有八成的机率可以保命,但要加上卷碧、庞嬷嬷,再加上这一庄子上百余人,她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顾燕飞轻轻一抚斗篷,转过了身,再次朝庑廊方向走去。
她吩咐那媳妇子道:“黄惟家的,你去跟你家那口子说,让他把庄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叫到这里来。”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小心,别惊动‘夏’家人。”
黄惟家的微微一愣,听出了顾燕飞语意中的郑重,更听出了她似乎对这户来借宿的人家怀着深深的忌惮。
事到如今再责怪对方擅作主张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顾燕飞没多说,挥手示意对方去办事,她自己则往堂屋方向去了。
黄惟家的赶紧福了福,就匆匆地沿着庑廊往院子外跑去。
廊下的气氛有几分压抑的沉凝,周围的风雪哀鸣不已,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黄管事就满头大汗地来了,这腊月大冬天,却把他急出了一身汗,整个人诚惶诚恐的。
庄子里的下人们都随他一起来了,聚集在了堂前的庑廊下。
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都有些忐忑不安。
黄管事命人把院子的大门关上了,令守好了院子的前后两道门,接着就进了堂屋。
“姑娘。”黄管事动作僵硬地行了礼,神色凝重,眼里掩不住的惶惶不安,“人都到齐了。”
外头的下人们全都竖起耳朵听着。
顾燕飞就坐在堂屋的一把太师椅上,淡淡地安抚道:“今天雪大,风大,方才还吹倒了树,若是房屋不牢固,怕是有危险,还是把大伙儿聚在一起得好,免得出事。”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外面的下人们大都听到了,都朝庭院中那两棵拦腰截断的梅树望去,交头接耳,低语声不时地传来。
“还是姑娘细心周到。”黄管事干巴巴地说道,随即就出去吩咐庄子里的下人们收拾东、西厢房,准备今晚大家在这里打地铺。
只要有事忙,众人有了重心,就不容易多想,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卷碧能够看得出来自家姑娘的样子不太对,微咬下唇,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坐立难安。
过来。顾燕飞向卷碧招了招手。
卷碧就乖乖地上前了几步,躬身俯首,等着姑娘的吩咐。
顾燕飞一言不发地盯着卷碧的脸反复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