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顾云嫆来了后,连太夫人的运气也变好了。”
“老奴记得顾云嫆一周岁的时候,太夫人带着她回娘家省亲,回来时,还是三舅爷亲自把人护送回府的。”
“打那以后,太夫人就对顾云嫆更好了,把她当作心肝宝贝一样,总口口声声说,她会为顾家带来好运。”
“甚至,太夫人还为了顾云嫆责打过大少爷!”
从前,庞嬷嬷只是心痛大少爷,倒也不怪顾云嫆,只埋怨顾太夫人实在心狠。
但现在不同了,顾云嫆不再是夫人的女儿了,不过是一个家生子。
庞嬷嬷越想越气,越说越心疼:“大少爷才六岁,却被罚家法二十板,被打得背上皮开肉绽,后来还被太夫人勒令跪了几天祠堂,为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大少爷可是先侯爷和夫人唯一的儿子,可在太夫人的心里,大少爷怕是都比不上一个顾云嫆!”
只要一想到太夫人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家生子亏待了大少爷,庞嬷嬷就生气,一股心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这会儿,她几乎都忘了她刚刚才死里逃生,一心只记挂着小主子,咬着后槽牙怒道:“……也不知道先侯爷是不是太夫人亲生的。”
这句话说出口后,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呆若木鸡。
屋内寂静了片刻,衬得屋外的大风呼啸声愈发狂暴。
风雪狂飘,外面的庭院彻底被皑皑白雪所覆盖,银装素裹,一片茫茫无际的银白色。
“吱呀”一声,庭院里有树枝被沉甸甸的积雪压断,发出粗糙刺耳的声响。
顾燕飞的唇间逸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口角含着一丝淡淡的讪笑,自嘲地想着:原来,不止是她这么想过啊!
从上辈子起,她就想不明白。
就算顾太夫人更喜欢她亲手养大的顾云嫆,看不上自己,那么大哥顾渊呢?!
顾渊从小是在太夫人膝下长大的,是她的亲孙子,血脉相连,为什么她对顾渊也能如此绝情!
为什么太夫人会为了顾云嫆不惜舍了顾渊?!
甚至这一世,仅仅是为了对顾云嫆嫁进康王府有所助益,就要“强行”让大哥把神机营千户之位让给慕容雍,不惜毁了大哥的前程。
“嬷嬷觉得我爹不是太夫人生的吗?”顾燕飞定定地看着庞嬷嬷,目光幽深。
庞嬷嬷方才只是一时义愤才脱口而出,此刻表情变得讪讪的,赧然道:“姑娘,老奴不该胡说八道的。”
“太夫人对先侯爷和夫人一直挺好的。”
“当年先侯爷要娶夫人,还是太夫人劝了老侯爷同意的。”
听庞嬷嬷这么一说,顾燕飞也想了起来,上一世,似乎听大哥说过。
说是爹娘不是盲婚哑嫁,是彼此钟情,两情相悦。
说是爹从十三岁就隐姓埋名地入了军营,十六岁任豫州卫副指挥使,也是在那一年认识了娘亲。
说是当时谢家的船在河上遇上水匪,家仆护卫死了大半,才十五岁的娘亲自己跳水逃走,被爹从水里捞了上来。
谢家是商户,谢、顾两家本来门庭并不相当,后来,是爹用战功,向先帝求赐婚,让娘嫁得风风光光,让天下女子羡煞。
想起彼时大哥说起爹娘时的憧憬之色,顾燕飞的唇角弯了弯。
庞嬷嬷还在说着:“……夫人过门后,太夫人待夫人也挺好的,从不让夫人立规矩。”
“十五年前,先侯爷代替旧疾发作的老侯爷去往扬州任总兵,太夫人也让夫人也跟着一起去了,说是他们小夫妻感情好,总不能分开好几年。”
“先侯爷与夫人鹣鲽情深,感情一直很好,从来没红过眼。”
“要不是十四年前出事,先侯爷和夫人神仙眷侣,不知有多好……”
庞嬷嬷的眼睛又开始红了,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顾燕飞示意卷碧又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庞嬷嬷。
庞嬷嬷又擦了擦泪,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绪,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语无伦次地说道:“姑娘,顾家的族谱里写得清清楚楚,先侯爷是老侯爷与太夫人的长子,太夫人是老侯爷的原配。”
“就连大少爷当年得了天花,太夫人也是亲自照顾,衣不解带。”
“怎么可能不是呢!”
是啊,天花会过人的,要不是亲祖母,太夫人又怎么会可能冒这种风险去照顾大少爷呢!
“一定是老奴一时魔怔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天花?!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顾燕飞瞳孔猛缩,忽然出声打断了庞嬷嬷:“大哥得过天花?什么时候的事?”
庞嬷嬷复杂的目光落在了顾燕飞那张与谢氏有四五分相似的小脸上,迟疑了一下,才道:“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老侯爷忽然急病去了,恰逢南越大军在江那头聚集,战事紧急,先帝便下旨夺情,让先侯爷留在扬州不用回京。”
“当时,大少爷得了天花,眼看着快不行了,心心念念想见爹娘,太夫人就给扬州寄了一道飞鸽传书。”
“老奴在京城等了又等,始终没等来夫人,直到三个月后,素娘风尘仆仆地把襁褓里的顾云嫆抱到了京城,还带来了一个噩耗,说夫人难产去了。”
说着,庞嬷嬷的声音更沙哑了。
夫人走的时候才二十岁而已,那么年轻,风华正茂,谁又曾想……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压抑,空气沉淀淀的。
这不可能!
顾燕飞的心中清晰地浮现这四个字,眸色渐冷。
第123章
顾燕飞猛地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眸色渐冷。
大哥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日晒变成小麦色,面庞光滑,至少在她肉眼可见之处没有痘疤,也就手掌掌心有练武留下的老茧,手腕、手背有几条细疤。
她也给顾渊诊过脉,从脉象上来看,顾渊身体康健,没有一点亏损的迹象。
最重要的是……
上一世,顾渊会在两年后死于天花。
大哥当时折了腿,丢了差事,长房在侯府里再无任何地位可言。
可既便如此,太夫人也依然不肯分家,由着长房被人作践。大哥拼尽全力地护着她,直到身染天花,到死都放心不下她。
天花是可怕,但人只要得过一次天花,就不会再得!
狂风怒吼咆哮,自窗口带来阵阵寒气,差点吹熄了油灯,灯火缩成了一个小点。
屋子里一下暗了不少,衬得顾燕飞的脸色晦暗不明。
少顷,顾燕飞平静地问道:“嬷嬷,当年你在大哥身边照顾他,大哥真的得了天花吗?”
她这么问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顾太夫人这般费尽心思地把庞嬷嬷从大哥身边赶走,到了现在,她甚至不惜杀人。
这只有一种可能了——
为了灭口。
庞嬷嬷被顾燕飞问懵了,愣愣地看着她,讷讷道:“是天花啊。怎么可能不是?!”
“当时府里来了好多的大夫,还有无量观的清净真人,都说是天花。”
“大少爷病得快死了……”
十四年前的事清晰地浮现在庞嬷嬷的脑海中,犹记得她那段时间既担忧,又惶恐,睡也睡不好,日日求神拜佛,希望神佛能保佑大少爷平安度过这一劫。
当无人语时,屋内分外寂静,显得屋外的风声尤其尖锐,庭院里的树木被狂风刮得吱嘎作响。
“当时,嬷嬷见过大哥吗?”顾燕飞再问道。
上一世,她就想不明白,就算泗水郡那时有战乱,但远未到要失守的地步。
爹去了前方守城,娘只要好好地待在后方的湖陵城里,怎么都比她一个孕妇跑出来“避难”要安全!
原来她是为了大哥……
顾燕飞感觉心脏一阵阵的绞痛着,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
庞嬷嬷喉头发涩,发苦,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曾。因为天花会传染,太夫人把老奴和慈和堂的下人都遣出了屋。”
“那段时日,只有太夫人一人亲自守着大少爷。”
天花是瘟疫,比鼠疫还可怕,得了天花的人等于是九死一生,一旦天花传染扩散开来,毁掉一个村落也是常有的事,令人闻之色变。
当年,庞嬷嬷看着太夫人这般尽心地照料患病的大少爷时,心里多少也是感动的。
可现在,与顾燕飞交谈了一番后,庞嬷嬷再回想,觉得某些地方变了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忽视了。
又是一阵寒风猛地自窗口钻进来,将那油灯的灯火彻底吹熄,屋内瞬间陷入黑暗,黑黢黢的一片。
卷碧见油灯熄灭,在黑暗中摸索着又点燃了油灯。
火光一点点地亮起,先照亮了顾燕飞的眼。
昏黄的灯光下,她漂亮的杏眸异常明亮,闪着如剑锋般的光芒。
恍惚间,庞嬷嬷觉得自己似乎又看到了先侯爷顾策。
顾燕飞清冷如风的声音划破寂静:“当年嬷嬷被赶走的时候,是在我爹回京前吧?”
据她所知,娘死后,爹镇守扬州整整三年,一刻也没离开过,直到宣仁六年,才因先帝宣召而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