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庞嬷嬷点了点头,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艰难。
她还记得,那会儿侯府上下欢天喜地,都在说,侯爷马上要凯旋归来了,她也是这么告诉大少爷的。
“我知道了。”顾燕飞意味不明地说道。
天花。
这两个字像是利刃般深深地刺在她心口,利刃在心口反复搅动着。
顾燕飞的眸底掠过一抹凄厉的血色。
心口似有暴虐的海浪般在不断地翻涌着,一浪拍着一浪,一浪比一浪高。
她忍不住就去想,要是十四年前,大哥没有“性命垂危”,那么,娘亲就不会匆匆地从泗水郡赶回京城,以至在路上早产而亡。
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要是娘亲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旁人的一场阴谋。
那么自己上一世短暂的这一生,又是何等的无辜……
顾燕飞起了身,心潮翻涌,只丢下一句:“嬷嬷,你好生歇着,先养养伤,身子最要紧。”
庞嬷嬷看着顾燕飞纤细的背影,想叫住她,最后终究没出声,脑子里更乱了。
顾燕飞大步走出了东厢房,一直来到了廊下才驻足,抬头遥望着前方满是风雪的夜空,望向了京城的方向,望向某个她此刻根本就看不到的人……
密密麻麻的雪花随风扑面而来,可是顾燕飞浑不在意,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寒意似的。
上辈子的那些回忆再次浮现在她眼前,连带那些曾经的疼痛、悔恨、苦楚、悲愤……全都朝她涌了过来,几乎将她吞没。
她的心魔再次疯狂滋生,眼里的血色渐浓,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张牙舞爪。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嘶吼着:
为什么?!
她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感觉体内似有一头肆虐的野兽想要疯狂地释放出来,瞳孔的血色翻涌,几乎要彻底侵占眼眸……
双目赤红。
忽然间,一丝丝清凉的感觉从头皮的毛孔钻入脑中,凉意冲刷着大脑。
瞬间,就像是有人当头给她浇了盆凉水似的,思绪变得清明了起来。
顾燕飞抬手抚上了束发的那支白玉梅花簪,指下的触感清清凉凉,细腻柔滑。
她一度失控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依旧迎风而立,衣袂飞扬,翩翩起舞,似要随风而去。
“姑娘,小心着凉。”
后方的卷碧匆匆追了上来,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想着方才庞嬷嬷说了很多关于先侯爷与夫人的事,卷碧在心里猜测姑娘是不是为此难过了。
人死不能复生,卷碧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姑娘,只能默默地陪在一旁。
顾燕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簪子的凉意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她狂躁的心绪,她眼里的血色也逐渐褪去……
师尊说,她的道心修得还不够,所以才会一次次为了心魔所累。
天道对每一个人的命运都自有安排。
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宠爱顾云嫆,这是她上辈子就知道的事了。
她的上辈子,不过短短十几年,说到底,她只是天道给顾云嫆安排的垫脚石而已。
她的不幸才成就了顾云嫆的幸。
顾燕飞的唇角勾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手指在那梅花簪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着,感受着手下发簪的形状与纹路,脑海中浮现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
她不由想到了楚翊。
她好歹是天命之女的垫脚石,楚翊就惨多了……
“噗嗤。”
顾燕飞欢畅地笑了,笑声如黄鹂轻鸣。
幸好,这个世上还有楚翊,他们俩同为天道所弃,她并不孤单。
顾燕飞的心绪彻底平静了,眼眸也恢复如常,其中又有了点点星光。
见她终于笑了,卷碧心里松了口气,凑趣地指着前方说道:“姑娘,您看这里的红梅开得多好,一点也不比府里的差。”
庭院里的两株红梅树上覆了一层皑皑的白雪,一朵朵红艳艳的梅花迎风怒放,在寒风中精神抖擞,馥郁清冽的梅香随风弥漫……
“真香。”卷碧小巧的鼻尖动了动,陶醉地微眯眼,“奴婢去给姑娘折一枝插瓶好不好?”
卷碧正要走出庑廊,却感觉袖口一紧,被顾燕飞一把拉住了袖子。
“等等!”
听顾燕飞这么一说,卷碧便驻足,回头去看顾燕飞。
几乎话落的同时,庭院里忽然狂风大作,发出一阵凄厉的声响。
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拦腰斩断庭院里的两株红梅树,庭院里瞬间就变得一片狼藉。
残枝败叶被风席卷而起,数以千计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飞起,凌乱地夹在风雪中,像是空中的雪花染了血似的。
这可怖的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庭院里的风啸声转瞬又小了。
“呱呱呱……”
十几只黑漆漆的乌鸦似是被狂风刮来了这边,一个个拍着翅膀在风雪中盘旋着,飞翔着,嚎叫着。
粗噶的鸦鸣声叫得人心头发悚。
卷碧傻眼了,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要是姑娘刚刚没叫住她,这拦腰折断的梅树会不会砸在她身上?
“姑娘,刚刚这阵妖风也太可怕了!”卷碧有几分后怕地拍拍胸口。
妖风起,必有大事。顾燕飞暗暗心道,习惯性地屈指去算……
拇指才搭上无名指的指节,胸口就有隐痛传来。
她手指掐算的动作停了下来,嘴角轻轻扯了扯。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意味着接下来发生的“大事”十有八九会牵涉到她。
“姑娘,您又救了奴婢一次。”卷碧是个心大的,很快又乐呵呵地笑了。
顾燕飞仿若未闻,怔怔地看着卷碧的脸。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庞,可转瞬间卷碧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死相。
第124章
顾燕飞确信,这不是重病的那种死相。
“二姑娘,”一个媳妇子步履匆匆地闻声而来,小心翼翼地问候道,“刚刚风有些大,您没吓到吧?”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清秀的圆脸上漾着大大的笑容。
“我没事。”顾燕飞淡淡道,目光又扫向了媳妇子与她的女儿,瞳孔微微一缩。
这对母女的脸上竟然也都同样出现了死相。
风卷着雪粒落在了顾燕飞半束半披的青丝上,宛如点点晶莹剔透的水晶装饰在她发间。
媳妇子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卷碧的身边,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禀道:“姑娘,有一家人因为路上风雪太大,想要借宿,奴婢家那口子就同意了,把人安排到西边的客院了。”
她家男人就是庄子里的黄管事。
这个时候来借宿?!卷碧不由皱了皱眉头,心想:她们姑娘还在呢,黄管事怎么能随意让外人借宿?!
顾燕飞定定地看着那媳妇子,目光在她眉宇间转了好几圈。
卷碧会死,这对母女也会死。
哪怕顾燕飞还没瞧过庄子里的其他人,这一刻,心里也隐隐浮现了一种直觉:庄子里的其他人脸上怕大都也有死相。
这里马上会死不少人!
甚至——
还可能包括她自己!
顾燕飞的目光平静而又深沉,扫过众人的脸,望向窗外风雪茫茫的夜空,乌沉沉的阴云连绵如山脉,云遮星月。
她从不觉得她经历过曜灵界的两百年,就能凌驾于众生之上。
毕竟在这个小世界里,她只是一个不受天道喜爱的炮灰。
她当然会有生死危机。
她更知道,但凡生死危机,就不会轻易度过。
那媳妇子从空气中微妙的气氛变化感觉到了不妥,圆脸上有些讪讪的。
她连忙解释道:“今晚暴雪,风雪太大了,积雪也厚,简直寸步难行。奴婢家那口子瞧这家人被冻得厉害,看着实在可怜。”
从前先夫人谢氏在世时,经常行善,也吩咐庄子里经常给穷人施粥施药,哪怕先夫人去了,庄子也是按照旧例在行善,也想给主子们积德。
像今天这般在雨雪天收留路人过夜也是常有的事。
方才黄管事看着那家人可怜,就一口答应了,一时间忘记了姑娘也在庄子里,他应该先来通禀才对。
媳妇子略显不安地揉了揉粗糙的手,担心她家那口子是不是做错了,也怕顾燕飞会怪罪他擅作主张收留外人。
顾燕飞轻轻地捻动着食指与拇指,若有所思地将视线下移。
风雪中,两株拦腰截断的梅树静静地躺在那里,鲜红色的点点梅花瓣落了一地,犹如雪上的点点血渍。
顾燕飞眯了眯杏眸,心中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触动了。
她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这场即将带来无数死亡的大难,很可能就是来借宿的这家人带来的。
“来了多少人?”顾燕飞抚了下衣袖,问了一句。
媳妇子犹有些紧张,讷讷道:“奴婢家那口子说,是一大家子从豫州过来省亲的,瞧着风尘仆仆,有老有少有女人。这大寒冷的,年轻人都挨不住,何况七八十岁的老人呢。”
黄管事也是瞧对方这家人中有古稀老人,想着这一大家子应该是孝顺之人,这才答应了借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