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应该试着接受吧。
有过上一世的失去至亲,如今的她便格外的去想抓住那些温暖,她不想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一连几日,都护将军都送来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全,而替嫁一事,也告了一个段落。
燕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实际上并非真的公主,此事毕竟关乎两国颜面,嘉元帝便下令不准再多加传扬,最终商议来商议去,以燕国皇帝送来的一封致歉国书和万贯金银结尾,此事也便算是有了解决。
处理妥当之后,燕国使团也上了路,天色渐寒,冬日将近,日头悬在高空,却丝毫没有暖意,建安城的街上相较寻常,人也少了许多,不出午时一行队伍便已出了建安城,赶往临城。
道路两侧古树林立,马儿的踢踏卷起了细微的薄土,裴桓的思绪在一点点飘远。
浮现在他眼前的,挥之不去的,是她决绝和毫无留恋的眼神。
他想过千百种的可能,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却从未想过,她的离开,竟是这般滋味。
心口隐隐泛疼,握着玉杯的一只大手,早已攥的指节发白,他的眸子愈发凉寒。
他生平最是厌恶背叛。
日头渐渐落下山头,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临城,寻了一家客栈落了脚。与此同时,裴桓也收到了一封密信,兵部的事情暴露,明王渐渐惹得圣上猜忌,唯恐事情查到自己,如今竟想联合各地藩王,举兵造反。
只待各地藩王率先起义,朝中出兵镇压,届时邺城兵力虚空,正是他入主中宫的大好时机。
而各地藩王出兵的理由也很简单,西北一带如今饥荒四起,百姓一时民不聊生,简直是上天都在相助。
裴桓手中的信纸不由越捏越紧。
不出意外的话,明王断不会让他这么快的回到邺城。
手下的侍从见主子眸色愈发难测,登时便垂下了头,“殿下,使团人数众多,太过瞩目,如今最快到邺城也得六七日的路程,殿下可要先行回去?”
他将那密信丢入火笼,信纸很快被火舌吞噬,他望着那烧的正旺的火苗,安静了好半晌,许久后才说道:“不必。”
他如今倒不介意来帮帮明王的忙。他非但不能提前回去,反而还要拖得久一些。
他伸手推开木窗,冷风直直的灌了进来,可他却也并未觉得冷,抬眼望着夜空那一轮皎月,心头忽的平静了几分。
来日方长,不是吗?
第41章 欢喜
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入宫问安, 这日叶祁休沐,两人用过早膳后,便一道入了宫。
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宫侍再看向绯棠时, 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探究。燕国的公主摇身一变竟又成了大将军的女儿, 而且如今还是誉王妃, 这事儿简直太过不可思议。
如今朝堂上,陛下对誉王越来越信任, 朝中大事小情更多的都交给了誉王处理,若是照此情形发展下去,誉王日后继承大统也未可知, 是以,那些宫侍虽对绯棠有着一肚子的疑问, 可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两人去福康宫拜见太后时, 太后也并未过多提及此事, 待绯棠依旧如寻常模样, 叶祁因有公务要处理,便提前去了勤政殿, 宫人适时奉上了热茶, 热气升腾,香气袅袅, 平添了几分暖意,还在说话间, 便见安乐公主进了门。
见绯棠完好无损毫发无伤, 安乐公主立马朝着绯棠走了去,握上了她的手,面上带着笑道:“我就说一定会无事的, 果然被我说中了……”
绯棠抬眼正巧对上了安乐公主那双眸子,见她笑意盈盈,对欺瞒一事毫不介怀,心头好似忽有暖流躺过,旋即回以一笑。
两人又在福康宫坐了坐才离开,殿内因有太后在,说话便处处要多注意,如今没了旁人在,安乐公主的话不由多了起来。
宫中甬道上,两人并肩而行,说着近些时日的状况,见绯棠如今已换了装扮,秀发高挽,愈发显得温婉如水,安乐公主不由带着几分揶揄道:“誉王哥哥待你可好?”
绯棠闻言一时有些忡怔,不由又想起了过往种种,越想便越发捉摸不透,叶祁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说有意,可为何却总对她忽远忽近?
若说无意,昨晚却又……
瞧着绯棠在走神,安乐公主心头也有了几分了然,旋即不由蹙了蹙眉头,当时绯棠被关入大理寺时,她因担心绯棠安危,特意前去探望,因父皇不准任何人入内,她特意等天色暗了才过去,却恰好瞧见了叶祁的身影。而后听到几人之言,她才知道,原来叶祁早已为绯棠打点好了一切。
性命垂危之际,都愿意选择去相信,又如何会没有情谊?!
两人胡乱的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掖庭左近,此处有些偏僻,两人正欲离开,谁知这时却听有尖细的斥责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番后,禁不住又上前了几步,转过了弯。
这才看清,原来正是掖庭总管在正在鞭打一个宫女。那宫女甚为颓败的跌坐在地上,头发有些花白,任由那太监打骂,一声也不敢回嘴,似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生活。
那太监背对着她们而站,“仗着自己在御药房待过,竟胆敢去偷药,胆子当真是愈发肥了,御药房的药也是你能动的?!”
“这还不是一次两次了,看来之前的鞭子还是太轻了,咱家今日便让你领教领教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免得让御药房的人再笑话咱家御下无方……”
那太监的每句话话音落后,都伴随着“啪”的一声鞭子响,响声震天,想必是用了全力,听的人胆战心惊,不多时,那宫女便已被打的遍体鳞伤,浑身血迹斑斑,身上的衣衫一道道裂了开,露出触目惊心的红。
两人瞧着实在不忍,当即便大呵了一声停。
那太监打的犹不过瘾,回过头来正准备发作,却瞧见是两个姿容艳丽又衣着华贵的姑娘家,登时便顿住了手,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见过两位主子。”
安乐公主脸色一肃,斥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在宫中滥用私刑!”
那太监吓得身形一抖,一时连头也不敢抬,颤颤巍巍道:“公主赎罪,实在是这宫女不服管教,奴才无能,只得吓唬吓唬她。”
绯棠走过去,见那宫女浑身的血迹,面色却仍是云淡风轻,一时心头不由一声轻叹,当即便吩咐宫人去请太医,俯下身为她擦了擦溢出的血迹。
方才听到御药房几个字,让她不禁又想起了旧日里德妃的那些勾当,在孝贤皇后出事后的一两年,御药房的人几乎全部来了个大换血,旧日当值的人因各种原因被调离或被赶出宫。依着德妃的性子,必定不会在宫中留活口,可如今在掖庭中却还有旧日的人,让她不免多留意了几分。
许能从这宫女的口中,探出一些旧日之事也未可知。
安乐公主又训斥了那太监几句,吓得那太监连连求饶,不多时,太医便已赶到,替那个宫女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金创药,便退了下。
仅能容下几个人的小屋里,那宫女被安置在了榻上,上过药后,已无大碍,可那苍白的面色却仍叫人有些忧心,再一看那身上的新伤旧伤一条条的瘢痕,想必是日积月累所致,安乐公主心有不忍,在旁关切道:“我的宫里还有空缺,你不若到我的宫中当值?”
入了掖庭哪还有再出去的道理,这可是天大的恩赐,旁人听后定要万分感谢,可那宫女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就连那眼珠都不曾移开半分。
绯棠瞧着愈发古怪,疑惑渐深,唇边不由试探道:“安乐公主可是德妃娘娘所出,你若随了公主,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如今虽未设立皇后,可德妃负责协理六宫,地位尊贵,各宫主事都还需看德妃脸色行事,德妃的儿女自不会受人欺凌。
诚然如绯棠所想,在听到‘德妃’那两个字时,那宫女面上终是有了一丝动容,虽只是一瞬,却还是被绯棠捕捉到了。
她心中又惊又喜,恍若终于抓住了那浮在空中的阴霾,心中之言正欲脱口,却又在到喉间的一瞬止了住。
眼前并非是合适的时机。
久久不见那宫女开口,安乐公主心头疑惑,而后一问才知,原来那宫女因误食了东西,被毒坏了嗓子,整整哑了数十年。
安乐公主正想着要将那宫女带走,却被绯棠劝了住,如此只得作罢,临走时,安乐公主还不忘细细叮嘱掖庭的其他宫人,若再有人欺负那宫女半分,她定不轻饶。
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后,两人再出了掖庭,心头都不禁有些沉重,走了半晌一路无言。
安乐公主虽自幼在宫中长大,但她却还从未瞧见过这般场面,方才那刺眼的红好似还在眼前浮现,让她禁不住挽紧了绯棠的胳膊,软着嗓子说道:“那掖庭总管胡作非为,回头我便让母妃免了他的职。”
绯棠道:“掖庭总管虽是罚的重了些,但也毕竟是那宫女有错在先。”
安乐公主又道:“那宫女为什么回去御药房偷药,还不是因为病了无人来瞧,比起病死,大着胆子去偷药,总还有一线生机,再者说,母妃心慈面软,也定不会看着那宫女白白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