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屋内还有空的位置,绯棠坐到了叶祁身侧。
她穿着一身水蓝襦裙,一头青丝松松散散的挽着,只簪了一只白玉簪,眼底微微含着笑意,愈发显得素雅温婉,叶祁侧头一瞧,不由蹙起了眉头,“头发还未干,怎么就出来了?”
绯棠闻言面上忽的浮出一抹不自然之色,禁不住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有些窘迫道:“一路上都带着帷帽,想必无碍的。”
叶祁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有些失言,转瞬间便又恢复了那一脸的漠然,招呼着宫人开始上菜。
绯棠在一侧安安静静的坐着,可虞延的目光却一直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想到绯棠竟然是他和婉容的女儿,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滋味有些难言,有欣喜、有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酸涩。
他怨自己当初不知婉容已怀了身孕、怨自己没有听婉容的话主动请缨去平反、怨自己当时没有坚持去寻婉容、怨自己愚昧无知,在旁人的引导下才知晓,他的女儿就在身边……
他也不期盼绯棠会唤他一声父亲,亏欠就是亏欠,这么多年的时光是无法弥补的。
他如今只盼着她一生平安顺遂,这便足矣。
可看着那张和瑾瑜如出一撤的脸,年轻又充满朝气,一双眸子恍若不染半分尘埃般的清澈,他不由失声的轻唤了一声,“心儿……”
第40章 来日
绯棠握着琉璃杯的手一顿, 抬眼望去,见都护将军在痴痴的瞧着自己,心头不禁满是疑惑。
都护将军一向沉稳自持,气度从容, 如何会这般失态, 那样子倒不像是在瞧一个陌生人, 而是像在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小心翼翼生恐一不小心便弄丢了。
见桌上有酒, 她犹自镇定的斟了一杯,而后举杯说道:“多谢将军出手相助,日后如有相助, 晚辈定当效劳。”
话音入耳,都护将军身形不由一僵, 一时喉间不禁有些哽咽, 她唤他将军……
如此生疏。
虞宋还从未见过父亲这般失魂落魄, 以为绯棠仍是心有芥蒂, 在旁说了句,“心儿, 这么多年, 爹从未忘了阿娘……”
眼前的女子仿佛从画上跳下来的一般,他知道, 父亲虽什么都不说,可是心头一直都在记挂着娘亲。
不管原因如何, 旧日里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瞧着两人并不是在玩笑,绯棠脑袋忽清醒了几分,细思了一番, 脑中霎时有个想法一逝而过。眼前这一切,或许,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她的娘亲从未向她提及过,她的父亲是谁。每当她羡慕其他的小孩子都有父亲哄着时,她也曾想问上一问,她的爹爹究竟去哪了,为什么不来陪她?然而,她一瞧见娘亲那落寞的眼神时,一肚子的疑问与委屈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母亲身子不好,常年患有咳疾,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都看到娘亲望着一枚玉佩出神,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她幼时不懂,只当这是不能提及的事,可稍长大些,她明白了,或许她的父亲早已离她们而去,只剩下那枚玉佩留在人世以表相思。
可现在,却又有人来和她说,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她的父亲如今就在眼前……
她抬眼向都护将军望去,只见他的一双眸子好似蒙着一层哀愁,眼角微微露出的些许细纹,更为他添了几分风霜之感,可那背脊依旧挺的笔直,带着几分旁人没有的勃然英姿,仿佛又仍在正当年的岁月里。
她忽然在想,听闻都护将军在夫人去世后便终身未娶,既然都相互惦念着,又如何会生了这么大的误会?
何况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许是弄错了也说不定。
屋内一时静默无言,桌上布满了一道道精致可口的佳肴,可却因各怀着心思,久久无人动筷,还是叶祁率先打破了平静,一边为绯棠夹了些菜,一边说道:“当年那场大火死伤惨重,众人寻到的尸首都已面目全非,所有人都以为将军夫人早已葬身火海。”
绯棠顺着声音望去,却又听叶祁沉声说道:“最终查清,大火起因乃是将军府中下人失手点燃了幔帘所致。”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故而此事并未惹人生疑。直至不久前,膳房的李明辞了差事归乡,临走前当了一只凤血玉镯,本王才知,那场大火有人刻意为之。”
绯棠听着一怔,凤血玉镯可是十分难得的宝贝,若只是在膳房办差,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买的起这么一只镯子。
“本王因此派人秘密跟随,一路辗转,才终于在燕国寻到了将军夫人的踪迹,却未成想,一切都为时已晚。”
此番解释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可绯棠却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一切都太过巧合。
明昌帝何其精明,若是做假,怕是也难逃过他的眼睛。可不知为什么,如今她平白多了一个爹爹和哥哥,心头却觉得有那么一丝怪异,仿若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如何都挥不去的薄纱……
左不过又是一番客套,再三相询她这些年过得可好,又坐了一会子后,两位将军才告了辞,临走时,都护将军似已醉的步子都有些不稳了,却还不忘对她一番关切。
屋内飘着酒香,有些清冽,见两位将军没了踪影,绯棠才收回了目光,见叶祁眸色沉沉,似是也有些醉了,不由起身扶了扶,“殿下……”
叶祁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那一双盈盈水眸,好似会说话一般,满满的映着他的影子,胸口莫名一阵悸动,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贴向自己,微微垂下了头,吻上了那娇艳欲滴的唇。
辗转、深入……
她倏然一怔,看着眼前离她分外近的男人,一时有些恍然,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好似与今世交相重叠,她笨拙的回应着他的吻……
似是觉察到她的主动,他一时不禁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仿若狂风暴雨,压抑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爆发。
一旦沾染了,便欲罢不能。
他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四周,另一只手也开始不安分的上移,绯棠一时有些慌乱,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叶祁……”
这里可是在外面招待宾客的地方……
院外,程风收下了小厮送来的信笺,抬脚便向屋内走去,正准备上前禀告,“殿……”可谁知,却硬生生的让他撞见了那么一幕,他的话还没说完,吓得登时便垂下了头,连连求饶着退了出去。
他这才松开了她,却见她的脸颊早已涨的通红,此时微微垂着头,轻喘着粗气,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羞赧之色,她的衣衫和发丝略微有些凌乱,胸口的衣襟不知何时已微微敞了开,露出一片细腻莹白……
叶祁恍若如梦初醒,眼底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一时竟不敢瞧向她,他为她揽了揽衣襟,又为她系上了披风,哑着声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
而这边程风急匆匆的逃离了现场,直至退到了一丈之外,心头才平缓了几分,等在屋外的柳月瞧见他如此模样不由上前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晚了还没有出来?”
她明明看到两位将军都已经走了有一会子了。
见周遭静谧,程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啧,他在王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一向清心寡欲的小王爷动了情。亏得过去太子殿下还担心他们主子不晓情.事,想送来两个通房丫头,如今来看,这个顾虑完全是多余了,瞧着殿下这模样,完全不像是新手上路……
柳月见他不语,还欲再问,便见屋子里已出来了两个身影,柳月拿着外衫正要上前相迎,可谁知却被程风一下给拉了住,而后便听着程风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没看到殿下在旁边?咱们守在这儿,一会儿就默默跟在身后就行。”
柳月这才恍然,察觉自己方才有些不妥,垂着头候在了一旁。
一夜安眠,翌日一早,绯棠才起了身,便见府内小厮开始往她这里搬东西,打开一瞧,一时不由看花了眼,前面两箱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拨浪鼓、布老虎、兔儿爷、桃木剑、九连环……
都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柳月心头好奇,又打开了另外的食盒,入鼻便是一阵清香,原来竟是马蹄糕,香香软软的,勾的人胃口打开。
她还愣在原地,便见院子外,又有小厮搬来了十多盆的兰草……
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每一株都开得极为繁盛,在如今这时节里,十分少见。
问过其中一个小厮才知,原来都是都护将军和镇北将军送来的。
柳月瞧着心头欢喜,在旁笑道:“绯棠,你快来看看,这里居然还有糖人……”
绯棠怔怔的瞧着那些东西,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何要送这么多的东西给自己,静了许久,她终是起身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布老虎。
瞧着这些,她依稀又想起了娘亲给她缝的布老虎,比这个要胖上许多,也要大上许多,只是可惜,如今早已不知了去向。
但是如今,却又来了新的,截然不同的,虽不似她原本的宽大,但也是花纹精致,足够她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