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认不认错,又关她何事。
“殿下没有错,殿下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如果我是殿下,我也会和殿下做同样的选择。”
裴桓闻言一时错愕,侧头望去,却只瞧见了她云淡风轻的眼神,仿若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任何交集,可越是如此,越是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想要急于逃离。
他一手捂着胸口起了身,不再去看向她,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低沉,却透着势在必行的架势,“你的命是本王的,除了本王,没有人可以夺走。”
话音坠地,也不待绯棠反应,便大步出了门。
月夜很低,直至冷风吹来,他才觉得好受那么一些,抬头望了望夜空上隐在云下的一弯明月,心中的一个念头愈发强烈,仿佛即将冲出胸膛。
替嫁一事被人觉察,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尽数推给她,如此既保全了两国的颜面,也不至于关系变糟,顶多再送来一些金银珠宝便是。
可眼下,他不愿了。
……
此时在誉王府,竟也还燃着烛火,叶祁端坐在书案旁,听着下人来报,一时静默无言。
他倒有些猜不透裴桓究竟是何意图了。
发生了如今这档子事,只有两条路可行,第一条路:包揽下所有的罪责,赔偿更多的金银,再好一番致歉后接着送来和亲的公主,如此可捡回了她的性命;第二条路,将所有的过错皆推到她的身上,而燕国只需担一个监护不利的罪责,此举既保全了燕国的名声,也省了一大笔的花销,只是如此,她必死无疑……
依着裴桓那冷漠无情的性子,必然会选第二条路,可让他不明白的是,他明知永宁县主的意图,却并未出手阻拦。
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那一幕,她和他一身锦衣华服并肩而立,高台之上,接受百官朝拜,是何等的琴瑟和鸣……
他将手中的茶盖脆脆的磕在杯沿上,眉目间神色愈发坚定。
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放她走。
清晨拂晓,裴桓入了宫。
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了下,他穿着一袭深色暗纹长袍,一步步向勤政殿走去,面上那冷凝的神色,惹得宫中宫侍纷纷有些惧怕,只匆匆行了一礼后,便急忙逃离开。
勤政殿外,裴桓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明昌帝。
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此时明昌帝再看到裴桓时,面色糟糕极了,连连指责燕国的种种不是,而裴桓也别无他法,只得微微垂着头,默默忍下了明昌帝的种种明里暗里的讽刺。
明昌帝见裴桓处处不敢回嘴,一时心头也不禁消了几分怒火,可再一听裴桓的解释之后,一时很是惊讶,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桓竟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在替燕国致歉的同时,还不忘说了解决之策,即愿再送来一位宗室之女赔罪,并且还愿送来五千万贯金银和无数的特产,最为关键的是,还额外准许了大梁的商人去燕国开市减免税赋,互通往来,而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求换回那个犯了错的婢女,交由燕国处置。
明昌帝闻言有些始料未及,又细细思忖了一番,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他们是赚了,心头开始思索,燕国究竟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其中有诈?
明昌帝思来想去,也未想到有何不妥,心头开始逐渐向裴桓倾斜,正准备应下时,便听有宫人来报,说是誉王殿下求见。
明昌帝应了一声,便命宫人将叶祁请了进来,今日叶祁穿着一身玄青衣袍,愈发显得身姿修长,此时微微行了一礼,薄唇轻启,“见过父皇。”
明昌帝看着儿子这般阵仗,有些不明所以,当下便将方才的事尽数说给了叶祁,过后还不忘问道:“你以为如何?”
叶祁眉眼依旧是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嘉元十一年,都护将军仅用了一个月便平定了江北的叛乱,在凯旋而归之时,却等来了将军府的一场大火,父皇可还记得此事?”
明昌帝闻言不禁微微颔首,旋即暗自一声轻叹,此事在当时可是传遍了整个建安城,火烧在夜晚,火势滚滚,烟雾弥漫,照亮了半个长安城……
幸得虞宋当时年幼吵闹不安,并未熟睡,乳母早早将其抱出了将军府,才幸免于难。
只是可惜,将军夫人却没能逃过此劫,他认识了虞亭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瞧见虞亭如此的失魂落魄……
瞧着明昌帝面露不忍,叶祁又道:“当时许多人皆以为夫人早已葬身火海,却无人知,将军夫人早已被人带了走,甚至当时腹中还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明昌帝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只觉得儿子的话十分荒唐,当时明明已经请仵作验过尸,又如何会错?!更何况,将军夫人小门小户出身,又哪能惹到这么大的仇家,竟不顾他人死活,也要冒险带走她?
明昌帝还不待开口,一旁的裴桓脸上早已变了色。
“将军夫人姿容姝绝,令人见之不忘,其女更是十分肖像夫人。”说罢,叶祁便将手中的画像呈了上,“父皇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宫人展开画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美人图,美人波光潋滟,容貌昳丽,眉目间更是带着独有的温婉,那恰到好处的气韵,让明昌帝一时无言。
这幅画与他前日所见之人几乎一模一样。
他瞧着那微微泛黄和画卷,和右下方的落款,抬眼看向了叶祁,画像可以作假,可那微微褪去的墨渍和那反复摩挲的印记不能……
一看便是被人珍藏了许久,不知望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明昌帝的心头微微动摇,便听叶祁又在一旁说道:“旧日将军府的侍婢、燕国云阳村的村民,儿臣一并带了来,父皇不妨一见。”
听到云阳村这几个字,裴桓衣袖下的手不由一紧,眼眸沉的简直比那黑夜还要深上几分。
明昌帝却在这时犹豫了,如今的局势于大梁是大好,可若承认了叶祁所说的这档子事,便不好再向燕国要筹码。
他瞧着儿子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心头这是明白了,敢情他这儿子早已知道了真相,如今这是在算计他呢。
都护将军一家都于大梁有功,都护将军更是一辈子都未再娶,他唯一的女儿,他说什么也杀不得送不得,否则岂非让大梁卖命的将士寒了心?
明昌帝当即便挥了挥手,示意宫侍将人带进来,他知道他这儿子向来不做无准备的仗,如今也不过是让局势变得更加明朗。
种种证据在前,人自是送不得了。
只是他这儿子素来清新寡性,这媳妇才娶进门几日,便这般舍不得了?
如今让燕国讨了几分巧,谁知却仍不松口,甚至还直言,将军并未尽养育之恩,如此便做不得数……
明昌帝有些头疼,当即便命人去请了绯棠过来。
大理寺中,狱丞守在牢房外,有些心焦,“绯棠姑娘,多少吃一些吧!”
“就是,绯棠姑娘福大命大,此事定会逢凶化吉。可是饭菜不可口?姑娘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
两个狱丞你一言我一语,可任凭两人如何说,绯棠却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一眼都未瞧向他们。
两个狱丞见如何都说不动,目光交汇,忍不住叹了口气。
寻常都是犯人没饭吃,如今倒变成了哄犯人吃饭,犯人都不吃?!这年头,混口饭吃真是太难了!
两个狱丞还在一筹莫展之际,便见有人来传话,说是宣绯棠入宫面圣。
两个狱丞闻言,登时便打开了牢房的门,一左一右垂首立在两侧,目不斜视,“姑娘请。”
狱中虽燃了油灯,可仍不似窗外那般明亮,绯棠出了狱门时,禁不住抬手遮了遮日光,又缓了缓,这才适应了几分。
她才放下手,迈着步子向前,谁知抬眼便瞧见都护将军立在不远处,隔得太远,她瞧不清他的表情,只似乎瞧见了他身形些微有些恍惚,仿佛有些站不稳,可那一双眸子却始终瞧着她所在的方向,不曾转开半分。
她心头虽是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再多问,随着宫侍上了马车。
马车经过一片土路,有些颠簸,她心头好似也随之在一上一下。
眼前这般情形,早已与旧日里大为不同,甚至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握。她此时甚至都在想,一切是不是都是她错了……
是她不该心存妄想。
一路顺畅到了勤政殿,一进去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她打量着四周,最终目光终是停在了叶祁的身上,鼻尖忍不住有些泛酸。
他还是一如往常,可她就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她还在发怔,一时间忘了行礼,明昌帝却也并不介意,反而问道:“朕如今便给你个机会,留在大梁,回到大燕,你选哪个?”
第39章 顺遂
绯棠闻言, 脑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在路上想了很多情形,可却从未想过明昌帝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见屋内还有燕国的旧时, 心头不禁更为困惑, 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犯得可是欺君的大罪, 免了死罪都已是格外开恩,而如今明昌帝却还要她来做选择, 委实有些古怪。
她下意识的瞧向了叶祁,望着他那冷峻的眉眼和坚毅的下巴,一时又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