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一瞬,他旋即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将那画卷握在手中,赏了方才那侍从一些银钱,便翻身上了马。
夜风微冷,黝黑的天幕上缀着零散的星子,承王府内,叶祁还端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公文,颀长的身影映在木窗上,显得有些清冷孤傲,一室的静谧无声,还是秦武进门时,才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秦武恭声道:“殿下,永宁县主已对五公主的身份起了疑,有我们的人相助,最多三日消息便可传至永宁县主耳中。”
叶祁淡淡的应了一声。
秦武沉吟一番,而后又道:“属下还发现了一桩怪事,承王似乎也发现了有人在调查五公主,可却并未出手阻止……”
叶祁撂下墨笔,一双凤目闪过几分思量,裴桓竟置之不理,这倒有些奇怪了,若是此事被大梁发现,必然于燕国不利,他眉宇微微蹙起,一时脑中闪过万千思绪。
他想,他应当让她自己来做选择,究竟是去还是留,可心底却又有个声音在说,这太过冒险,若是她选择了裴桓,或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沉寂了许久,他才终是说道:“继续派人盯着,确保时辰不能出现偏差。”
秦武应了一声是,又禀报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后,方才离去。
屋内霎时便仅剩他一人,望着书案上跳动的烛火,他的眼前好似又浮现出了她的身影,双目盈盈的在瞧着他。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手握紧了书案上的琉璃杯,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或许,这便是逃不开的宿命吧!
……
一连数日相安无事,眨眼间,明日便是腊月二十,听着老嬷嬷叮嘱着明日要守的规矩,虽已经历过一次,可绯棠心头却还有些砰砰乱跳,生恐明日会出了岔子惹人笑话。更何况,这一世与上一世相比已大为不同,不知是否又会生出变故……
见绯棠就要嫁出宫去,少了一个玩伴的安乐公主十分不舍,整日里只要一有时间便黏在绯棠这里,这日她照例跑去西偏殿,两人一同用了午膳,谁知东扯西扯竟扯到了永宁县主的身上,安乐公主一时忍不住脱口道:“这几日倒未曾瞧见小姝,不知在忙些什么?”
一旁婢女在旁端着茶水,说道:“听闻永宁县主受了风寒,正在府上养病。”
安乐公主有些诧异,“病了?可严重?”
那婢女又道:“只是寻常的风寒,想是没有大碍,听翠竹说,这几日永宁县主还去了几次明玉阁。”
明玉阁乃是个玉器铺子,规模虽不大,可却包罗万象,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玉器,还有各种女儿家的玉佩玉簪,永宁县主在病中都不忘爱美,可见病的并不严重。
安乐公主心底也放下心来,嘴边说道:“嗯,那我过几日再去瞧瞧她。”
安乐公主还在说着其他,可绯棠却有些恍了神,若不是经历了上一世,她也不知道看上去十分周正的明玉阁其实暗地里在做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仅有各种杀手,还有很多密探……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儿。
忆起前世的那次被绑,险些被卖入花楼,绯棠心头忍不住一颤,下意识握紧了衣袖间的匕首。
翌日,天还泛着黑,绯棠便被柳月唤了醒,她才睁开眼,便见□□侍女已候在了屏风后,崔嬷嬷满脸喜气的捧来了大红的嫁衣,笑着就要服侍她换上。
沐浴、净面、挽发、画眉……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然大亮了。
崔嬷嬷上下打量着绯棠,不由越看越满意。
一头青丝盘做妇人模样,头戴攒金凤冠,身披锦帛霞帔,逶迤拖地三尺有余,只露出了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此时那白皙的面上微微泛着红晕,当真是人比花娇,勾人心魄。
大婚礼仪甚为繁琐,可有崔嬷嬷在旁指引,一时倒也省去了很多的麻烦,绯棠一路上照做,到誉王府时,天色已接近日暮。
倚兰苑,绯棠端坐于帐前,头上还披着盖头,睁开眼来只能瞧见自己的脚尖,还在发怔间,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嫁衣穿脱甚为繁琐,为了方便,一整日下来,她都未曾吃过什么东西,她揉了揉肚子,想着崔嬷嬷的叮嘱,只好咬牙忍了忍。
望着手上的凤血玉镯,她隐隐又想起上一世来。
世人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她却觉得大婚那日委实漫长。彼时,她与叶祁尚未熟识,虽拜了天地,行了结发礼,饮了合卺酒,已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可两人之间却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当时惦念着那些规矩,上前侍奉,可却被叶祁的一声“睡吧。”给挡了回去。
如今她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只是不知叶祁,可否还是旧日中的叶祁……
应酬完一众宾客,再回到倚兰苑时,叶祁身上已染了几分酒气,可那一双眸子却依旧漆黑清醒,今日他身着一身喜服,腰间系着金丝滚边玉带,乌发束起,身形修长,清隽的皮囊下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雍容,愈发显得矜贵肃雅。
听着老嬷嬷的祝福声,他伸手挑开了喜帕,正巧对上了那张娇娇柔柔的芙蓉面,他一时有些心慌意乱,避开了头。
两缕黑发挽成了一个同心结,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是礼成,侍者一一退了下,一时屋内仅剩绯棠和叶祁两人。
第36章 变故
周遭静的针落可闻, 绯棠侧过头,望着叶祁,见他似是在出神,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殿下……”
因方才饮酒的缘故, 她的面上此时已浮出了一抹浅浅的晕红, 眉眼间更是有股说不出的娇媚,和那一身大红的嫁衣相呼应, 显得愈发姝色伊人,他胸腹间忽生出一股灼热,可脑中却不自觉的想起了旧日时的光景, 也是同样的日子里,她那双眸子里却平静的毫无波澜。
女子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 可于她而言, 却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寻常小事……
皇兄病逝, 她杳无踪影, 他难以置信的追去了大燕,高台之上, 她一身红装并肩立于裴桓身侧, 受百官朝拜……
思及此,他幽深的眉眼变得愈发晦暗, 起身欲走,谁知却被她抓住了衣袍一角, 他虽背对着她, 可眼前却好似又浮现出了那双桃花眼眸,他怕自己再度沉溺,哑着声道:“本王还有要事处理, 公主请便。”
说罢连头也未回的便出了门,绯棠瞧着那背影,眼中霎时便泛起了一层迷蒙水雾。
夜色深沉,月华如水,驿馆内,傅易将自家主子安置在了榻上,为他脱下了鞋袜,见自家主子今日喝的酩酊大醉,即便在睡梦中,眉头都未平展,心头禁不住一声叹息。
他还从未见过主子喝这么多酒。
如今婚礼既成,最多五日他们也要返回大燕,一来一回便耽误了数日有余,如今大燕陛下身子益发孱弱,正是多事之秋,如何能离得开人,偏偏还要跑到这么远的大梁来……
他命人煮了醒酒茶,才关上房门退出去,便见有小厮过来,目光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师父,咱们不去皇宫真的没事吗?若是殿下明日醒后怪罪下来……”
想到方才的场景,傅易眼底略过几分思量,“殿下都醉成了这个样子,还如何去得?你放心,醉酒之言做不得数,殿下明日醒来定会把今日的事都忘了。”
那小厮有些欲言又止,便听傅易又吩咐道:“今晚你便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殿下休息。”
“是。”
依照大梁的规矩,新婚过后翌日便要入宫向长辈问安敬茶,以表恭顺。铜镜前,已有侍女开始为绯棠上妆打扮,面上薄施粉黛,身着一袭素色襦裙,发间簪着一只攒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月眉星眼,艳而不俗。
王府内景象一如往常,绯棠一路看过去,心底当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如今没有了以往的避讳,两人自然而然的同乘了一辆马车。
承王府位于城西,距皇宫并不算远,马车上,绯棠和叶祁并肩而坐,想到昨晚他的拂袖而去,绯棠心底忽而觉得有些委屈,上了马车后,便垂着头静坐不语。
马车轻晃,她发间的步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叶祁听在心里,心头微微有些发痒,想要去瞧上一瞧,侧过头便瞧见她低垂的眉眼,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了那双灵动的眸子,额间有一缕碎发跑到了鼻尖。
他仿佛都觉得鼻尖有些微微发痒。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觉察到叶祁的手,绯棠有些吃惊的抬起了头,却见叶祁又飞快的收回了手,在一旁正色道:“一会要去拜见皇祖母和父皇,断不可失了礼数。”
绯棠“哦”了一声,原来竟是因为这层缘故……
两人入了宫,便去福康宫向太后和明昌帝问了安,不过都是一些寻常之礼,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明昌帝因有公务在身,只坐了片刻后便离了开,临走时,还不忘把叶祁也叫了走。
太后消息最是灵通,听着老嬷嬷禀告昨晚承王府中的情形,今早看向绯棠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爱怜,当即便拉着她的手,开始问东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