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听之下那声音还微微带着些许颤抖,绯棠瞧向了虞亭,目光中已带出了几分探究。
他目光中的关切做不得假,想必定是娘亲的故人,她想将实情如实相告,可再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禁不住垂下了头,“娘亲一切安好。”
见绯棠如此生分,虞延这才恍然自己方才太过莽撞,唯恐又给她的女儿平添是非,虞延旋即便起了身,微微行了一礼后离了开。
知道她一切安好,这便足够了,其余的,他又如何再敢肖想呢……
月色悄然,柳月瞧着大将军远去的身影,不禁压低声音在旁说道:“绯棠,你向来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瞧着大将军似乎与你娘是旧时,你何不去问一问大将军?”话音落罢,又发觉有些不妥,忙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同样是出来透气的叶祁恰好瞧见了这一幕,心头当即便愈发肯定两人关系匪浅,望着那溶溶月色,他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听来的消息。
她的娘亲与大将军故去的夫人十分肖像……
他的眸色愈发幽深,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来的燕国使团当中,是明王而非裴桓。如今,竟一切都变了。
她可否也会变呢?
翌日,天色大亮,绯棠才将将起身,便听太后有旨意传来,说是兄妹两人难得相见,便准绯棠这几日多出宫去陪一陪皇兄,毕竟大梁和燕国相隔千里,再相见并非易事。顺道也将太后赏赐给燕国使团的宝贝一并带过去。
马车缓缓驶出宫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到了驿馆,绯棠命侍者将那些赏赐送了进去,本想放下东西便走,谁知却被裴桓的侍从给唤了住。
绯棠心头无奈,只好让柳月等在原地,自己随着那侍从进了去。
她早知,裴桓一定会想着法子的要见她一面,只是不知,她忤逆了他的命令,他又会如何。
驿馆与寻常的客栈布置的甚为相似,只不过这里住的都是各国往来的使臣,穿过大堂,上了楼,又转了两个弯,绯棠见到了裴桓。
彼时,他正垂手立在木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身墨色长袍显得他的周身愈发冷峻,难以亲近。
绯棠见此,自是也不想自讨没趣,便立在门口,等着裴桓训话。
默了良久,裴桓才转过身,冷冷的睨了她一眼,“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本王讲的吗?”
他的声音平静,可绯棠却觉得这是风雨欲来前的无声,她垂下头,避开了裴桓的目光。
瞧着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没有了往日一丝一毫的依恋与爱慕,就像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裴桓心头涌出一股子燥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顶替公主和亲,你可知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绯棠咬着唇不语。
裴桓不由又想起了她那叶祁的种种传闻,这是她第一次公然不听他的话,心头怒火渐盛,不由朝她步步逼近,恍若牙齿都在打架,他嘴边禁不住迸出一句,“叶祁就那么好?值得你如此以性命相护?”
他的气势迫人,绯棠不自觉后退连连,直至退无可退,被逼到了墙的一角,她才终于停下了身,鼓起勇气直视着裴桓的目光,“所有的事都是绯棠做的,殿下要责罚只管责罚绯棠一人便是。”
她一双眸子澄净透亮,宛如秋水,可却带着他不爱看的疏离寒凉,他的目光下移,最终落在了那朱红的唇上,一手勾上她尖尖的下巴,越靠越近,“本王最是不喜背叛,你当知晓背叛本王是何下场?”
第34章 军营
明明说着最骇人的话, 可他却说得无关痛痒,好似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面上,绯棠心下不由一颤, 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侧过了头。
她太清楚裴桓的手段了, 人命在他眼中不过如同草芥,她若没有了利用价值, 他又怎会容许她的存在。
可叶祁又何尝无辜,断断不该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她情愿赌一把。
她这躲避的动作真真激怒了他,额角好似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疼痛, 刺的他连带着心口都有些微微的灼热,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似乎在哪里经历过。
他望着她轻轻颤动的眼睫和那如玉般的面庞, 一如旧日她出来王府时的模样, 不知怎的, 心头忽的生出一丝柔软与恻隐之意,旋即便转过了身, 背对着她, 语声喜怒难辨,“你走吧!”
绯棠有些意外, 他竟如此就放过她了?这远不像裴桓做出的事。可她一时也来不及多思,生恐裴桓又说些其他的话, 当即便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傅易见状, 心头不由得一声轻叹,不由又想起了那日来。
日落西山之时,有暗卫传来消息, 燕国公主与大梁的誉王殿下不日后将要完婚,他们主子虽表现的莫不关心,可府内的烛火却足足燃了一夜未熄。
他们主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冷面无情,却唯独在绯棠这件事上有了犹豫。
大抵即便是再冷血的人也难逃‘情’字这一关。
出了驿馆,也未再多耽搁,绯棠便直接上了马车,同柳月和几个宫人一道回了宫。回去的路上她因想着事,便未多留意周遭情形,结果路过御花园时,险些被碎石绊倒,幸得柳月在旁搀扶才免了皮肉之灾。
柳月见绯棠如此心不在焉,不禁在旁关切相询,一来二去,两人还在说话间,便见不远处安乐公主迎面走来,上来便十分热络的挽上了绯棠的胳膊,语笑盈盈,“嫱嫱你终于回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几人并肩而行,绯棠面上微微带出一丝笑意,心下忽的有些猜到了安乐公主是何心思。
她还未多言,便听安乐公主在旁有些扭捏道:“嫱嫱,你可还记得皇祖母请过来的那个画师?昨日我不小心弄脏了他的画,明……明日你陪我去素斋阁好不好?听说那里的墨笔种式繁多,你们都是懂画之人,一定知道何种的墨笔才是最好……”
闻言,绯棠心底有些犹豫,如此多事之秋,她觉得眼下她还是少出去为妙,反正安乐公主做事向来都是一时新鲜,何必非要挑宫外的东西来做赔礼,她正欲开口相劝,侧过头便见安乐公主那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正满含楚楚的瞧着自己,心头一软,当即便应了下。
安乐公主见此一时不由笑得更为欢畅,“嫱嫱,你说究竟是蜀中的川笔好,还是荆州的湖笔好?”
绯棠正要开口,便又听安乐公主说道:“只送一只墨笔会不会显得有些小气,要不要再送些其他的东西过去?”
绯棠话音已到喉间,又被安乐公主截了断,“不好不好,本公主赔他一支笔已是天大的赏赐,若是再多,岂不是会被她看轻……”
听着耳边安乐公主嘁嘁喳喳的声音,绯棠唇边不由漾出了几分笑意,一时忽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安乐公主如此模样何尝不像旧日中的她。
只是不知,如今事态可否还会如旧日那般发展……
安乐公主留在福康宫用了晚膳,又缠着绯棠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才离开,一夜平常,翌日一大早,两人向太后问过安后,便乘着马车出了宫城。
素斋阁位于西市如意坊,是建安城中最大的一家文玩铺子,不仅有名家遗留下的画作真迹,还有从各地贩运来的笔墨纸砚,随便一个东西便是价值斗金,如此铺子自是惹得寻常布衣鲜少光顾,绯棠和安乐公主进去时,阁内便少有人迹,四周更是悄然。
店小二见两个姑娘家衣着不凡,忙上前相迎招呼一二,安乐公主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时不由有些眼花缭乱,直奔着那些笔墨纸砚走了去。
阁内里间的墙上挂着众多幅画,倒是吸引了绯棠的目光,五公主擅长作画,她陪侍在五公主身旁,耳濡目染多少也比常人多懂了一些,如今虽不能一眼便瞧出各个名家的真迹,略也能简单的分辨一二。
大梁崇尚写意,画作多为山川河流,花鸟鱼兽,当然在这之中也不乏有几幅与众不同的仕女图和步辇图,她顺着那一幅幅画瞧过去,直至看到了那幅《烟波江山图》才顿住了身。
世家大族赏画品画多是附庸风雅,在如今山水画大行其道之下,风俗画显得少之又少,毕竟没有哪个贵族喜欢去赏寻常百姓的市井之象,然眼前的这幅化作便是那少之又少的风俗画派,她望了一眼右下的落款,一时有些出了神。
立轴的用料的颜色、尺寸、轴头……皆与旧日她在誉王府中所看到的一般无二,这是叶祁最钟爱的颜黎老先生的真迹。
她当下有些心痒,只觉得难得碰到,一时便想买来送给叶祁,她差人取下了那副风俗图,正要付银子,才发现今日出宫所带银钱并不多,当即便取下了发上的一只玉钗,抵做银钱。
安乐公主对着那些笔墨纸砚有些犹豫不决,在绯棠的帮衬之下,不多时也选了几样东西。两人正要离开,可谁知才走到门口,好巧不巧的便见裴桓迎面而来。
他身着一身深色长袍,领口袖口隐隐有金线晃动,腰间垂着团龙纹样的玉佩,越发显得雍容华贵,加之身形修长,隐隐有迫人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