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里的百姓尚且毫不惊慌,她这个被护卫层层护着的又怕什么呢?
姜韫抬眼睨着沈煜,心想便留在幽州也并无不可。若有何事,可免去了传话递消息的功夫。
她暗忖着去给谢如锦回封信,告知她晚些再回去。
“城中商铺皆开着吗?”她忽然问。
沈煜不明所以,顺着话答了:“大半仍开着。”
姜韫点了点头,道:“我去添置几身换洗的衣裳。”
“明日便出城去了……”他忽然话音一转,“夫人要留下?”
她未接话,兀自让锦瑟给她梳妆,收拾一番打算出门去。
沈煜先时觉得将人留在身边并无不妥,可眼下遂了愿,又发觉让她在幽州未免太危险了些。
他并不能在城中久待,昨日若不是李晟非要折腾什么庆功宴,他原也不会回城。虽则出城至军营不过几里路,但总免不了首尾难顾,大战在即,不能掉以轻心。
奈何姜韫打定的主意,少有人能拗过她。她用过午膳,便带着侍女出去采买添置衣裳用具了。
沈煜本想陪着她去,被她拒绝了。
永平侯的名号在幽州太响了些,一出府被人瞧出来了,少不了一番阵仗,误事得很。
她戴着幕篱,仍是来时那般素雅的打扮,带着侍女出了府。侍卫们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人数比以往又翻了一翻。
姜韫早已习惯被人跟着,倒也不觉得不自在。
她起了心思,在城中四处逛了逛。
未料竟在一家铺子里迎面撞见了那日被幽州刺史送到府里来的貌美舞姬。
那舞姬今日未施粉黛,素面朝天,衣着打扮皆素净非常。
姜韫险些未将人认出来。先时只觉得有些眼熟,直至那舞姬在她跟前脚步踟躇地停下了,她才细细瞧过去。
当真是那日大放厥词挑衅她,又假作绊倒,想要摔进沈煜怀里的那名舞姬。
眼下她这模样打扮,一点风尘气也无,瞧着倒像是待字闺中的良家女。
“夫人留步。”林九娘福了福身,低声道。
第59章 脉象 石破天惊。
姜韫万不曾料到林九娘是来向她打听京城之事。
林九娘是想打听一个人。
平平无奇的名讳, 她提起时,神色柔和极了,如沐春风。
那是她的檀郎, 年轻俊美、风度翩翩的书生,许诺待得金榜题名, 定要回来娶她。
她空等了三年。
林九娘说这话时, 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姜韫沉默了良久, 给出了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叨扰夫人了, 还望夫人莫怪。”袅袅的茶雾里,林九娘娉娉婷婷地起身,复行了个礼。
本也不抱什么希望, 便也并未太失望。
林九娘也不知为何,今日在街上瞧见永平侯府的夫人,便鬼使神差地上前去搭了话。
许是昨夜离开侯府前, 那不经意的一瞥, 让她忆起来她也曾尝过情滋味,也曾和心上人打情骂俏, 也曾被人纵容着、被人疼爱着。
“你要去京城寻他?”姜韫出声问。
林九娘颔首,抿唇笑了一下。
她昨夜用攒了半辈子的银钱给自己赎了身。她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自在过。
姜韫微叹口气, 再无话了。
茶童端上来一碟酥油点心,她拈了块尝了一口。
林九娘正欲告辞之时,便见其忽地匆匆撂下点心,用帕子捂住了嘴, 脸色泛白。
姜韫胃里一阵排山倒海, 也不知那酥油点心是怎么回事,咽下去一口便直犯恶心。
身旁的锦瑟吓了一跳,忙不迭轻抚她的脊背, 在她耳边焦心地低语询问,又转头去掰了块儿酥油点心闻了闻。
林九娘在一旁瞧着,蹙了问:“夫人莫不是有了身孕?”她虽未嫁,却见过不少。
姜韫闻言一怔,旋即淡笑着摇了摇头。
她立刻在心里否定了。怎么会呢?大抵是前几日舟车劳顿,伤了脾胃。
她抬眼瞧了林九娘一眼,顿了顿又道:“若是进京后寻不见人,往后换个营生做吧。”
林九娘有些怔忡,低低道:“谢夫人好意。”
二人便就此别过了。
姜韫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心里很是不平静。
锦瑟在一旁柔声问她是否好些了,提议回府后去请郎中里把把脉,开些药方子调理调理。
“不必,应是那酥油点心太油腻了些,这几日饮食上清淡些便好。”姜韫可不想再喝苦药了,让她不平静的另有其事,“锦瑟,那林九娘分明心里早已有猜测和定论,心知那檀郎不过是负心人,为何还要如此决然地进京去呢?”
锦瑟半晌才答:“……许是心里终究还留着几分念想,万中之一的希望也不肯放弃。”
“真有胆气。”姜韫抿了抿唇道。
换作是她,定不会为了点虚无缥缈的希冀,踏上茫茫不归路。
一路平稳地回了府,得知沈煜出城去了军营。
姜韫不以为意,兀自收整物什,又独自用了顿很清淡的晚膳。
临到夜里,沈煜才披星戴月地回府。
“夫人怎地还未歇下?”
“睡不着。”姜韫一面道,一面抬起头,一眼瞧见他手臂上的纱布又隐隐见了血。
她顿了一下,起身去取来药膏和干净的纱布。
沈煜眉眼间难掩疲惫,进房时身边也没跟着侍从。
姜韫本想让锦瑟帮忙给他换药,想了想又作罢,蹙眉睨他两眼,决定自己上手来了。
她手法僵硬,很不熟练,包扎得歪歪扭扭,还几次挤压到他的伤口。
沈煜一错不错地瞧着她,神色平和,一声也未哼,像是并无分毫痛楚。
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语气难掩不情不愿:“大战在即,过两日还是送你回关东吧。”
姜韫静了会儿,思忖之下点了头。
她在幽州,到底帮不上什么忙,反让他惦念着,城里城外来回折腾。
翌日一早天不亮,沈煜便又匆促赶往城外的军营。
姜韫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然是空荡荡的了。
天气渐渐凉了些,晌午下了好大一场雨。她在窗外望向连绵的雨幕,颇有些心神不宁。
用过午膳后,她又乏了,半阖着眼由锦瑟伺候她歇午觉。
未料这一觉睡得太沉太久,醒来时已近黄昏。
睡得昏昏沉沉,半晌醒不过来,胃口也不好,沾上点荤腥油腻便犯恶心,晚膳只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
锦瑟在一旁有些忧心:“不若还是请郎中来瞧瞧吧?先时路上便是如此,娘子还是上心些好。眼瞧着整个人都瘦了点,怪不得侯爷总让您多进些膳食。眼下侯爷不在府里,无人叮咛,娘子便又不肯多进了。”
锦瑟心里还存了林九娘提起的猜测,见姜韫半分不肯多往那处想,也不再多言。且锦瑟心想自家娘子虽则月事日子一向混乱,可掐算之下,这回空缺的日子未免也太久了些。还是请郎中过府来号脉稳妥。
“瞎说,他的话哪有那么管用?不过是胃口一时好一时坏罢了。”姜韫不轻不重乜锦瑟一眼,“天色也不早了,请郎中之事,赶明儿再说吧。”
窗外雨后的石板路湿漉漉的,低洼处已然积了些水。府里三三两两的仆从经过时,掀起一片哗啦的水声。
这夜沈煜并未回城,她独自在榻上翻来覆去到深夜,才合眼睡了过去。
翌日,城中便起了轩然大波。姜韫也立时得知此刻我军正和句骊在关外大战。
昨夜句骊趁势偷袭了幽州铁骑在城外的驻兵。幸好还有数万从京城调来的大军已紧随而至,里应外合对句骊进行了反围攻。
姜韫心神崩得越发紧了。
她按理该回去了,但沈煜应下要亲自送她出城,她便又想再等一等,等他回来了再说。
郎中过府来给她把脉之时,她心里正惴惴不安,掐着眉心想总该多问他些细枝末节,好过如今整日云里雾里地胡乱猜测。
郎中隔着帘帐号脉,半晌不闻声响。
姜韫思绪飘远了,忽然问了句:“先生如今在何处采买药材?”
军中所缺的伤药,她也算有了解。先时商队从关东送来的那一批定然是不够的,军中物资补给自然是越充足越好。
一番探问下来,她心里便拿了主意。能帮上一点忙是一点。
姜韫心里定了些,反倒那郎中脸色有些迟疑踌躇起来,凝神又号了次脉。
锦瑟在一旁屏息候着,大气不敢出。
那郎中再抬起头时,分明笃定了不少,有七八分的肯定了。他缓缓开口,语气带了些喜色:“恭喜夫人,您已身怀近两月的身孕。只是胎象略有不稳,定要好生将养,饮食睡眠等也要上心。”
此言无异于石破天惊。
姜韫睁大了眼,指尖微微发颤。
第60章 剑影 山雨欲来。
“某给夫人开些安胎的药方子, 头几个月可千万要谨慎着些。”那郎中又道。
姜韫闻言,下意识伸手轻轻摩挲了两下小腹。平平坦坦,并无何异样。
她难以置信地问:“莫不是诊错了?”
郎中未料她是这般反应, 一时间僵了一下,待得锦瑟适时出声解释了原委, 他才松了口气, 道:“断不会错。某观夫人脉象, 委实是体寒不易受孕, 然也非绝对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