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禄微愣,顿了一会儿道:“不论他往后如何,你也不必再忧虑了。既然打定主意和离了,便把这段忘了,以后的日子再好好过。”
姜韫点了点头。
“和离之后,你祖母八成又要开始给你物色夫婿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姜禄又问。
姜韫怔了片刻,之前还未嫁过去的时候,便想着秋闱物色上门夫婿了,这时候反倒没什么想法。
要男人做什么?
随心所欲地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多好。
反正她有地位有钱财,什么都不缺。
于是她摇了摇头:“改嫁一事再说吧,等和离书拿到手了,女儿想回关东住一阵儿。”
离开这个捆缚了她几十年的京城,去外面走一走瞧一瞧。
“也好,老宅那边还有三房四房的人住着,到时我写封信回去,托你三婶四婶照顾照顾你便好。”姜禄如此安排下来,心里也觉得妥帖了。
姜韫却道:“女儿想先去外祖家住一阵儿。”姜家那一大家子委实令人糟心,知道她和离了,必然又在背后说三道四。
“谢家?”
姜韫颔首。
“……也好,代我问候一下谢家二老。”姜禄应了一句,到底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他亏欠妻子太多,也亏欠谢家良多。何况这也是他与姜韫和姜韬之间的隔阂所在,轻易碰不得。
如此姜韫便告退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见一应摆设皆安置妥当了,博古架梳妆台上一丝灰尘也无。
她对锦瑟报之以笑,又让她给院子里的侍女小厮们分发赏银。
这一夜她躺在出阁前的架子床上,睡得格外踏实。
在姜家一连住了几日,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只是,等了好些日子,也没见永平侯府有动静。
姜韫只得过去遣人催问。
再怎么说,两府之人要私下里见一面,敲定具体何时上书皇帝。再者,约莫到下半年立后风波才会平息,太迟了,她得先把和离书拿到手才行。
第36章 起疑 这第一眼,到底是何时?……
姜韫派去永平侯府催问的人回来复命, 回回只道永平侯忙于公务不在府中。沈煜迟迟不表态也不露面,最后是李氏出面来姜府洽谈。
姜老夫人在花厅接见了李氏,姜韫坐于下首, 静静听着她们你来我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相比于定亲时的其乐融融, 眼下花厅里的气氛意料之中的有些僵。
姜老夫人懊恨于这桩婚事惨淡收场, 言谈间没什么好脸色;而李氏则以为儿子儿媳之间闹矛盾, 定是自家儿子有不周到之处, 自觉理亏,今日前来更是带着歉意,说话十分客气。
姜韫在一旁瞧着, 心里十分复杂。
“我们姜家的意思很明确,老身也与韫娘阿爷商量过了,如今既然已铁了心要和离, 那么这文书便越早办妥帖越好。如此两家各自嫁娶, 也不耽误。”姜老夫人言罢,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李氏面上笑意有些僵:“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您也清楚, 这婚事到底是圣人御赐的,这成婚才不过半载, 面上有些说不过去。侯府的意思呢,等过些日子寻个合适的时机,再上书圣人请旨和离。”
姜韫闻言,抿了下唇, 插话道:“夫人, 请旨一事自然急不得,然这和离书……”
李氏侧眸望过来。
姜韫瞧见她面上掩不住的为难,念起在永平侯府受她照顾良多, 一时话没说完便咽进去了。
两相商谈之下,稳妥起见,暂定中宫已定后再行请旨,而后再依旨拟文书。
姜韫心知李氏做不了沈煜的主,沈煜不松口,这和离书便拿不到手,今日便也只好作罢了。
从花厅出来时,她正欲提步回后院思忖对策,未料被李氏折拉去了一边的抄手游廊。
“娇娇,你只管和我说,御之到底怎么欺负你了?”李氏心里发急。
姜韫怔了一下。沈煜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为何总觉得是沈煜做错了事?
李氏叹了口气,又道:“御之就是那个脾气,打小就性子倔,嘴又笨。他不是故意想同你置气的,更不会是有意想惹你生气。”
李氏心里对姜韫那是再满意不过了,当初定亲时,便是越瞧越欢喜,后来两人成婚了,更是觉得心里慰帖。错过姜韫,她儿子上哪再给她找这么妥帖的儿媳妇?
“夫人,侯爷并未欺负我,他待我很好……”姜韫轻声道。
“你别替他说话。他那个性子我还不清楚?惯只会惹人生气。年纪还小不懂事的时候,没少把我这个当娘的气得半死。且他要是打定了主意,天王老子也劝不动拉不回来。他十岁便进军营了!”李氏说着有些哽咽,“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怎么忍心让我整日提心吊胆的?索性如今也混出头了……”
姜韫微垂着眼,默不作声。
“你是他自个儿认定的人,那也是怎么也回不了头的。娇娇,我实话和你说,我拿他没法子,当初他一声不响地就从了军,我拦不住他,如今他不肯和你和离,那也没人能劝得动他。”
“可那日他松口……”姜韫忍不住道。
“他那是气话,转头就后悔了,又抹不下脸面来求和。”李氏真是又气又急,顿了一下,又道,“他心里有多在意你,我最是清楚了。当初他甫凯旋回京,圣人还未来得及给他论功行赏予他侯爵,他便马不停蹄地让我备下聘礼,寻媒人来姜府提亲呢。我本还怕姜家瞧不上他的出身,结果他转头就进宫去求来了赐婚圣旨。”
姜韫闻言,双目微瞠。
那圣旨竟是沈煜自己要来的?压根儿不是皇帝为缓和新旧贵族矛盾而乱点鸳鸯谱?怪不得赐婚前也不问问姜家的意思,恐怕还以为两家人早已私下里商议过了。
“你瞧瞧他,也不先跟你们通个气,只顾着他自个儿的意思来,生怕我来提亲被拒了,娶不到你。你气他怨他,那也是他该受着的,哪有他这样做事的?但娇娇,不论如何,他待你的心是真的。”
姜韫好半晌没缓过神来,一时间气得整个人都微微发颤。
他凭什么如此自私地决定她的人生?
这叫什么真心?!
等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分明这一世最初见之时,他便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永平侯了。
姜韫想起他对她表明心意时说的话——
“我第一眼见夫人,便心悦臣服了。”
这第一眼,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沈煜凯旋回京之前,她与他天各一方,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京城,根本无相见之可能。而在他回京之后,她为躲避进宫,一直在姜府抱病闭门不出,直到那日他依旨过府来看望祖父,这才碰上了一面。
姜韫不知为何忽然忆起前世她死后,被沈煜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只玉扳指。
哪怕碎成了两半,也依旧被他用金镶起来,戴在手上不离身。
“娇娇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李氏唤了她好几声不闻回应,有些着急。
姜韫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问:“夫人,侯爷当初让您来姜府提亲,可曾提过是何时曾见过我?先时我与他素未谋面,他如何就认定了我?”
李氏摇头:“我也不知,细问他,他也不肯说。回京之后,他性子越发沉闷了,早些时候遇着事儿了还愿意和我说上一二,到如今心思越发深沉,连我都瞧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想来是京中哪次宴席之上瞧见你了,却没让你知晓?”
姜韫闻言,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心口怦怦乱跳。
思来想去,又觉得难以置信。
直到把李氏送出姜府,她心口仍在微微发颤,混乱纷杂的思绪在脑中乱窜,越理越乱。
……
这日下朝之后,沈煜正跟着百官人潮出宫,忽被内侍监客气地拦下。
“侯爷留步,圣人召您去御书房议事。”
他顿了一下,尔后移步去了御书房。
甫一进殿,便见皇帝已摆好了棋局候着他了。
“御之,来瞧瞧这局怎么破。”皇帝微抬眼,见了他便道。
沈煜行了礼,近前去在棋局的对侧屈膝坐下,伸手执棋。
一颗颗黑白棋子紧咬着落下,一局棋不知不觉已至尾声。
皇帝再次落下一子,眯了眯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御之你今日这棋,杀气有些重了。听闻你和姜家四娘在闹和离?”
沈煜执棋的手微顿,下一瞬又毫不犹豫地落下。
他面色无波,淡声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你说你这是何必?好意替姜禄开脱,姜家也不领情。”皇帝也跟着落子,眼也不抬地道。
沈煜垂着眼,语气平稳:“王郎贿赂的是考功司郎中,一条条账目记得清楚,姜尚书并不知情。臣不过是尽臣子本分,查清账目,并非私心。”
皇帝不置可否:“你又怎知考功司郎中不是看在顶头上峰姜禄的面子上,才受了贿?御之,耽于儿女情长可不像你,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沈煜兀自落下最后一颗棋,眼中闪过一瞬锋芒,尔后抬起头来缓缓道:“陛下,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