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一转:“而如若我不死,就算齐王登了基,他也得乖乖敬我为嫡母皇太后,而你要执掌朝政做摄政王,还得问我这个皇太后答不答应。到那时,你再想动手杀我可就迟了。恰恰是在登基大典之前,且朝野皆以为你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了,这才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以你的智谋,怎么会放过此等良机?”
“是,”沈煜深深望着她道,“我有一万个理由杀你。你每一步都算得精准,唯独算漏了我舍不得杀你。”
他抬手轻轻拂开遮住她面颊的发丝,低低道:“我头一次生出要反了这天下的念头,便是在御书房里瞧见你给皇帝奉茶之时。我做梦都想把你抢过来,又怎会想杀你?”
姜韫闻言,忍不住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手,呼吸微乱。
她凝了凝神,思绪有些乱,喃喃道:“我不是没怀疑过崔家,可那毒并非中原所有,乃是出自突厥。而你常年征战,甚至知晓那毒的用法……”
沈煜将她那缕青丝束在她耳后,有些恍然道:“怪不得那日你去了药铺回来便那般问我,那你怎么不想想我若是用此毒害你,又怎会如此坦诚地告知于你。”
“我以为你并无记忆,自然对此并不知情。”
姜韫理了理混乱的思绪。
沈煜此言不像作假,下毒者另有其人?
“那只能是……”
二人异口同声道:“皇帝。”
姜韫只觉这逼仄的马车太狭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和姜禄太小看他了,掉以轻心地过早了些。纵是卧病在榻,口不能言,他也绝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儿。他借崔家之手杀了你,以免姜家掌权,外戚独大,再容易不过了。毕竟崔家在姜家之下蛰伏十余年,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何况楚王的母族原先本是崔家,不服是必然。”沈煜淡淡道。
他想起适才风度翩翩的崔璟,心里的气还没消,声音冷了些:“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就你偏喜欢那样的。”
姜韫不理他这一茬,兀自蹙着眉思忖。
崔家弄不到那毒药,但皇帝早年也是连年征战打下来的天下,还和突厥私底下做过交易。
“我死了,那崔家不就成了外戚……”她顿了一下,“不对,姜家不会让崔家独大。皇帝要的是平衡之势。”
她长出一口气,浑身发凉。
沈煜眯了眯眼,眸中锋芒乍现。
姜韫被他锐利的目光惊了一下,没忍住往后一缩,又被他握在腰际的手给箍住了。再一眨眼,便见他目光里的刺都被收起来了,很是温和平静。
她却忽然道:“那年传言你战死边关,也是皇帝下的手?”
皇帝容不下姜家,自然更不容下沈煜。他太锋芒毕露了,皇帝甚至等不到飞鸟尽,便要折了这把良弓。
沈煜嗤笑一声:“这不是你和姜禄要的局面?整日里除了挑拨我和皇帝,也再无什么好招数了。”
姜韫翻了白眼:“你若是没有反心,皇帝要是不曾起疑,又岂能被离间?”
“他容不下我,那我便把他的天下抢过来。”他声音很低,没什么情绪,说话间又忍不住低头在她裸露的肩窝上亲了几口,“我的确贪心,江山和美人都想要,老天不给我,那我便去抢。先时想着总得先抢来江山才能得到你,可后来天下江山皆在手中了,你却再也睁不开眼了。”
她微微发颤,被他吻过的肌肤发起烫来。
“你再忍忍,给我些时日,耐心些可好?”他说着,呼吸全部喷洒在她颈间耳畔。
姜韫有些痒,往旁侧避了避,蹙眉问:“你要做什么?”
他前世十年的积累才得已在最后险胜,这时候动心思未免也太草率了。
他输得起,她可不能让姜家全盘皆输。而如若他赢了这天下,姜家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他这性子又岂会容外戚染指皇权,何况往日还有不少过节。游离在权力变动中心之外,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沈煜不接话。
她垂着眼睫,劝他:“什么都想要,容易两手空空,什么也抓不着。姜家只会是侯爷争权路上的绊脚石,还是早日分道扬镳的好。”
“你就这么觉得我赢不了?”他抬起头来,眯眼问。
姜韫摇了摇头,心知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不答反问他:“侯爷不觉得累吗?再怎么讨我欢心,我也无动于衷。你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在作祟,耿耿于怀太多年,偏要得到我,得到我的心。到手之后,你就会觉得没意思了。我们分开,各自冷静些日子,也就淡了。”
她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向高高的城门之外。
她只瞧一眼,便觉得心里开阔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些:“我累了,再懒得管京中这些纷争了。你说得对,我该出去走走了,过一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呢,大权在握之时,自有美人千千万。天意让你我为仇敌,又为何要强扭在一处?”
“天意是什么,我可不管。我只知我想要你做我的夫人,管什么世家新贵,什么天意难违。”沈煜一脸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眉眼间的锋利毫不掩饰。
若是听天由命,他压根儿就活不到今日。他可不像世家子女,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今日得来的一切,全是他逆天命夺来的。
他这话太嚣张,姜韫侧目瞧他,半晌没作声。
被他这样危险的人物爱着,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感情这东西太玄乎,还没钱财来得可靠。至少她还没做好承受风险的准备,只想干干脆脆地恨一恨他。
“那你就再讨我欢心一回,让我离京去。”她掀起眼皮子睨着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平和,嘴角扯起一丝笑,“兴许等我回京了,你就有了新欢把我忘了,痛痛快快签了和离书;又或许,山高水长让我看腻了,想回来和你斗一斗,把那些烂账全都算一算,纠缠一辈子。谁又说得准?”
沈煜沉默了良久,而后问:“你真打定主意要走?”
强留她留不住,眼下也的确没工夫和她过招。皇帝步步紧逼,他也该布网反击了。
姜韫没应声。
他摩挲着她的纤腰,低头在她唇角吻了一下:“那你等我来接你,做我的皇后。”
她微怔,回过神来又微微瞠目。
适才的话他压根儿就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撇了撇嘴道:“谁稀罕做劳什子的皇后,早厌倦了。谁接也不管用,要看我乐不乐意。”
沈煜置若罔闻,滚烫的吻在她脖颈肩窝处流连,有些不舍。
“我不会有新欢,你要是有,我就杀了他。”他沉声道。
姜韫顾不得他说什么了,只觉得广阔的天地近在眼前,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含含糊糊地哄他:“和离书还没到手呢,哪能有什么新欢?”
他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在她颈项间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清香,好半晌没舍得松开。
“你要是去游山玩水,也给我写一写游记吧。”他忽然道。
姜韫白他一眼。
想得真美。
“崔九在你这儿怎么就过不去了?”
他语气略有些嘲讽:“哪能?我不还得跟他道声谢,谢他那本游记,让你在宫宴上给我解了围。”
她故意顺着他的话气他:“那是得好生谢上一谢。”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问:“便是在那宫宴上,对我一见之下,心悦臣服了?”
沈煜闷声“嗯”了一下。
“那我直接把崔九的游记送你好了,我可没他的文采。他写雍和的那一段当真是精彩,不然我也记不住。”她故作认真地道。
他有些恼了,忍了又忍,又道:“不写游记,那就写信。”
姜韫抬眼看他。
“沈煜,你到底心仪我什么?”她忽然问。
他不接话,只道:“你要是不给我写信,我就不准你走了。”
她轻哼了一声,面上敷衍着应下了。
心里却道:离了京,谁还能管得了她?
沈煜一眼瞧透她的心思,到底还是没再多说些什么,又重重吻了她几下。
姜府的人在车外候着有些时候了,不好再拖延。
须臾后,他下了马车,在城门底下目送她离京。
和煦的春光铺了一地,马车的影子越来越远,渐渐瞧不见了。
沈煜在原地静立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良久,他倏地翻身上马,掉转马头,疾驰进城。
他等不及了。
第40章 谢氏 人情味儿。
车内, 姜韫拾起一旁掉落的银簪,从袖中取来素帕,轻轻擦拭沾了灰尘的簪子。
锦瑟心有余悸地问:“娘子, 您怎么说动侯爷放咱们走的?适才他拦车那模样也太吓人了些。您胆子也忒大了,奴婢瞧侯爷那阵势, 生怕他吃了您。”
姜韫闻言, 垂着眼瞥见手里簪子的尾端有些微干涸的血迹, 有些怔然。
起初当真是怕得厉害, 她身边的男子皆是温文尔雅、知礼守礼的,何曾见过沈煜那般阵仗?
那一刻也当真是动了杀心的。
她几次三番地想杀他,他竟然皆忍了下来。
“……他不会伤我。”姜韫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