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你这是欺君之罪。”
姜韫抿着唇不作声。
还没见过他如此敬重皇帝呢?皇帝日理万机,至于管这些鸡毛蒜皮吗?只要处理得当,不让皇帝失了脸面就好。
这是在拿皇帝当借口?他就这么不想和离?
她咬了咬唇道:“那妾先回姜府住下,待得侯爷请来了旨意,再签了这和离书吧。”
沈煜握着狼毫笔的手一顿,在素白的宣纸上落下重重一道墨痕。
他火气抑不住地往外窜,按捺了半晌才没发脾气。
“随你吧。”言罢,他丢了狼毫笔,拂袖离去。
姜韫在原地怔然良久。
锦瑟在她身边六神无主,连声问了好几遍:“娘子?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地就要和离了?昨日您过生辰,侯爷又是给您做长寿面,又是送您喜欢的字画,您不是挺欢喜的吗?”
姜韫回过神来,垂着眼不接话,兀自转头去收拾箱笼。
就是因为心里这份隐隐的欢喜,才要决意离开。
她难以想象,如若她当真对沈煜动了心,姜家和沈煜斗起来的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她甚至会害怕,成为利益之下,屡屡被舍弃的那一个。
如若有了心,就会在意,会患得患失,会怕被伤害,会难过痛苦。
要趁沈煜还未反悔之时,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再催促他赶紧把和离书给签了。
锦瑟也只得不再问了,忙不迭去帮她收拾东西。
家当私物皆收拾整齐后,她从妆奁里取来那只定亲时李氏送她的玉镯子,移步去了西院。
李氏正为李兰庭筹办嫁妆,颇有些愁眉苦脸。李兰庭和卢家十三郎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但李家那边并无人愿意为她筹办婚事,这事儿便又落在李氏头上。
姜韫见了礼后,轻轻摩挲了两下那只玉镯,垂眼瞧了几眼,尔后将之搁在李氏面前的案几上。
李氏怔了一下,微惊:“娇娇,你这是何意?”
“儿媳有负婆母疼爱,往后便不能侍奉婆母左右了。”姜韫轻声道。
李氏心里一沉,默了半晌才道:“……御之又欺负你了?你只管和我说,我来教训他。”
姜韫摇头,瞧见李氏眼里真心实意的爱护,心里有些难过,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她静了半晌,也只能道:“侯爷已经应下了,婆母不必再劝了。”
晚间她收拾好东西,在李氏的目送下,离开永平侯府,上了马车。
她自车里掀开车帘,有些僵硬地扬起唇角,对着李氏笑了笑。
李氏还想劝她再留一留,好有转圜的余地:“走这么急作甚?等御之今日下值回府了,再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呀。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吵一吵闹一闹就过去了,哪能动不动就和离?”
姜韫摇头,浅笑着道:“您赶紧回去吧。祝您往后日日顺心,平安顺遂,早日抱上孙儿孙女。”
车帘放下了,马车缓缓启程,轻车熟路地往崇仁坊去。
姜韫静坐在车内,心里很平静。
暮色四合,金色的夕阳自车帘缝隙里照进来,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浅浅铺了一层,越发显得流光溢彩。
她伸手抚了抚衣裙的褶皱。
夕阳映在她纤细柔荑之上,瞧着暖融融的,却没什么温度。
锦瑟在一旁觑着她的脸色,犹豫迟疑了良久才道:“娘子,您为何要与侯爷和离?他那么在乎您,您梦里发生过的事应是不会再发生了……”
姜韫没接话茬儿,面色无波。
眼下的难过和遗憾都是暂时的,再这么放任下去那才叫痛彻心扉呢。
哪怕心里的的确确有不舍和落寞之感,但也被一下子涌上来的轻松和自由给淹没了。
她对锦瑟笑了笑,又转头掀开车帘往外瞧。
暮色之下,坊间行人神色匆匆,烟火气扑面而来。
姜韫静静瞧着,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置身这人间烟火之中,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抽离开来,格格不入。
心里很轻盈,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第35章 归家 要男人做什么?
沈煜傍晚下值回府时, 刚踏进府,便被李氏叫去西院好一通训斥。
他皱着眉听了半晌,忽然沉声问:“她回姜家了?”
李氏一瞪眼:“不然呢?家当摆件儿都带走了, 你那屋里都空了一大片。你做什么孽?当初不是你自个儿去请的圣旨求来的新妇吗?这才成婚多久啊,就要和离?”
沈煜眉头越皱越深:“是她要和离的, 儿子能怎么办?”
这也太干脆利落了吧, 说走就走, 毫不留恋。他下了值便快马加鞭赶回来, 连人影都没碰上。
他越想越不得劲,和李氏打了个招呼,转头就走。
李氏一愣:“你去哪儿啊?不用膳了?”
沈煜没回头, 闷声道:“官府有急事,母亲吃吧,不必管儿子。”
刚出西院, 他忽然想起来一茬儿, 忙又找来管家问:“那个之前安置在外院扫洒的侍女呢?”
管家见他脸色阴沉,吓了一跳, 磕巴了一下才道:“好像是夫人走时一道带走了。”
沈煜沉默了半晌,尔后快步出府。
他出府之后, 一路纵马去宣平坊找韩靖安,拉他出来喝酒。
二人一道往东市酒楼去。
“煜哥,你今日又怎么了?有空找某喝酒。”韩靖安啧啧道。
沈煜抬手斟了一杯酒,仰头闷了一杯, 沉着脸不作声。
酒过三巡, 韩靖安才套出话来,当即喷了一口酒:“你真答应了?”
沈煜冷哼了一声:“她都提了三回了,我还能不答应吗?”
“那就离呗, 何必吊死在她一人身上?”韩靖安抿了口酒,“左右煜哥你想再娶也容易得很。”
沈煜沉着脸不说话。
韩靖安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听不进去这话,叹口气道:“你才识得她多久啊,不过半年多,这情意能有多深?和离后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沈煜心里暗道:何止半年多?分明是十多年的日思夜想。
要放手谈何容易?
晨时一气之下应了和离,转头就后悔了。
她呢?半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
亏得当时稍稍冷静了些,没拟完那和离书。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下要怎么收场?
沈煜一杯又一杯酒下肚,胃里火辣辣地像是在烧。
……
姜韫回到姜府时,姜禄还未下值。
她让人把东西放回她自个儿的院子里去,而后先去祖母跟前请了安。
姜老夫人显然并不赞同她和离,甚至想让她立马收拾东西回永平侯府去。
姜韫充耳不闻,礼节做到位了,便寻了个由头告退了。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她又去寻姜韬,问了管家才知他在校场上练剑,索性自己移步过去。
宽阔的校场之上,此时便只有姜韬一人正如痴如醉地舞剑。
她立在校场边上,静静看他练剑,想起之前他那番以武挣功名的陈词,一时并未上前打断。
姜韬练完了才发现是他阿姊站在边上瞧着呢,当下便快步过来:“阿姊,你怎么回来了?”
姜韫看着他手里的剑,不答反问:“这是沈煜的剑?不是叫你还回去吗?”
姜韬讪笑:“正打算今晚便叫人送至侯府。”
“现在就送回去吧。”她淡声道。
“……好。”
二人一道出校场,在路上碰到了下值回府的姜禄。
姜禄见了他俩,脸色微沉,让姜韬先回自己院子里去,而后领姜韫到书房议事。
侍者端进来热气腾腾的茶,先端给了姜禄一杯,又给姜韫也呈了一杯。
姜韫低头抿了口茶,静等姜禄问话。
“当真和离了?”姜禄问。他也知道女儿和永平侯和离只是早晚的事,但今日猛地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惊了一下。
这话一时叫姜韫不知该如何答,她顿了片刻,搁下茶杯,道:“他答应了,但没拟和离书。御赐的婚事,得先上折子请圣意。待得圣意下来了,再由两府之人见证拟写签署和离书。”
姜禄沉吟半晌,皱了眉:“眼下并不是上折子的良机。”
姜韫颔首:“女儿省得。最好是等到中宫有主了,朝局稳一些再提此事。”
姜禄眉头却未松,低声道:“当初圣人赐婚,多半是为了扶持姜家,打压崔家。如若……此次入主中宫的是贵妃,恐怕你与永平侯和离一事便有些棘手了。”
姜韫却不慌。崔贵妃这一胎生不下来,不足月便小产了,而淑妃腹中乃是将来的皇二子,后来被沈煜扶持上帝位的齐王。加之皇帝本就更倾向让新贵出身的淑妃做皇后,淑妃入主中宫是早晚之事。
淑妃不日便将诞下皇子做皇后,崔家则被稳压一头,到那时姜家和永平侯府的联姻便无足轻重了。
“女儿以为清宁宫那位胜算更大。”姜韫轻声道,“只是和离之后,沈煜在朝堂上必定不会对姜家手软。父亲要多加小心才是。”
姜禄冷哼了一声:“如今也没见他如何手软了,手起刀落干脆得很。”
姜韫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先时父亲停职,他不是出手帮了忙,才让父亲复职的吗?此事女儿并未在他跟前求什么,他自己做的,也没和女儿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