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换了内衣,所以那个诓他们说献宝,实则要给谢恂所赠她的影卫报信的小鸽子,
留在宫里头了!
*
乾清宫。
皇后从殿门口鸦色的地砖上起身。她身着华丽繁复的正红吉服,云鬓上泠泠作响,焦急道:“如何?”
小内侍低声:“圣上受完了太子殿下的叩拜,一出了重华殿便不好了……方才院正大人来瞧过,说并无大碍,几副药便能醒了,”
他声音磕磕绊绊,显然自己都不信。
皇后沉下眉眼,推开小内侍,“本宫自己去看!”
“娘娘!”小内侍扑到她面前跪下,“内阁的大人们都在,娘娘无诏不能进去的呀!”
皇后咬牙,作势要踹开他,“你让开!”
“娘娘!”
身后一道温和的男声。
余杭几步上来,看了一眼皇后,转而对小内侍吩咐,“你先下去,这里有我。”
小内侍忙不迭逃走。
内殿中隐约可以听见那几个老臣,争执吵闹的声音。
余杭站着听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对旁边轻声道:“圣上突然晕倒,却只传召了内阁。几位大人德高望重,辅国理政自然是为人信服的,只是此刻……或许圣上更需要有娘娘在身边照顾着,方有利于龙体康健吧。”
皇后看向他,“你能让本宫进去?”
余杭但笑不语。
良久,他动身,守门的侍卫立即给他开门。进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轻飘飘在皇后耳边滑过的,
“娘娘别急,我们从来是想的一样的,不是吗?”
……
殿内。
老臣们在余杭进来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熄声。
静得落针可闻,谢载元挥挥手,示意余杭过来,边虚弱道:“你们都下去。”
众人皆诺,弓着背退出去。
唯有余杭一人,逆人群而上。
他跪在谢载元床下。
谢载元垂眸,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些个老头子,就会吵架,可是心里头全是为着自己的家族、朋党而算计。”
顿了顿,他问,“依你看,朕该怎么办?”
余杭心下微动。
睁开眼,是乾清宫的玄色地砖。
外头捂着不让传,亲近之人却已经都知道,谢载元这一晕,恐怕一时难以再起来了。
便是以后还能不能……都说不好。
余杭起身,神色自若道:“圣上春秋鼎盛,臣以为不必担忧,只需要尽快服药,便是了。”
谢载元低声一笑,似是自言自语,“所以朕,喜欢你。”
出身寒微,没有依仗。
这样的人,最是好用,又最不用担心太过好用、伤到了用他之人。
余杭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转而道:“臣在殿外见到了皇后娘娘,只是您未传诏,她纵使担心也不敢贸然闯进来。”
谢载元的眼神随之一暗,“难为她了,让她进来吧。”
*
入夜。
梁蘅月倏地惊醒,一抹额头,全是冷汗。
是噩梦。
她眨眨眼,好半晌才从惊惧之中抽离出来。
环顾四周,春夜的凉风吹起围了一圈的纱,一座凉台。
宽敞,人迹罕至得不像人间。
她收回视线,再一转眼,毫无征兆地撞进另一道视线中。
“醒了?”
梁蘅月皱眉。
她没有回答,反而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见都完好没有被碰过的痕迹,才抬起眼,
“你怎么在这?”
余杭笑了笑,温声解释,“小姐有所不知,这里是我府上。
顿了顿,他道:“我也想问,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他抬起手,
她跟着看过去,手中是她贴身收着的那块胡丽丽所赠的帕子,临晕倒前被那三个突厥人抢了去的。
也是她此次出宫的真正目的。
梁蘅月咽了下口水,嗓子还是干涸。
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没有。
她决意装傻,“这是什么?从未见过。”
“是吗?”余杭不置可否,然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半坐在塌上,而他站着,自上而下地俯视,手握住她的下巴,
梁蘅月挣脱不开,他身上的气息满满涌入五感,
他从来在她面前装得好看,没有过这么失礼的时候。梁蘅月下意识地紧张,一个人如果突然摘下他很重视的面具,除非是……
他不想再装了。
下一秒,
余杭从小厮手中拿起另一块东西,“那这个,在小姐闺房中搜到的,小姐可见过了吧?”
她惊地张开嘴,
那是从他房中,偷来的内裤。
此刻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上,料子闪闪发光,和胡丽丽的帕子,一模一样。
梁蘅月立即道:“你把我阿爹阿娘怎么了!”
余杭笑了笑,“没怎么,”他突然松开她的下巴,转身拉开距离,“那也是我未来的泰山,小姐想我把他们怎么?”
梁蘅月赤足下榻,片刻,表情由焦急转为嫌恶,冷冷道:“你知道了。”
余杭不否认,笑道:“小姐不是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了吗?”
那日看完了皇后的礼单回来。
梁蘅月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临睡前,突然想起了什么。
料子,是料子!
胡丽丽送给她的帕子,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现在想来,那料子正和莺儿从余杭那里偷来的,那条从未见过的内裤的料子,一模一样!
胡丽丽说,那料子但凡是个突厥人都能认得。
大晁却没有人认得。
梁蘅月勾起嘴角,笑得自讽。
可怜自己上一辈子,竟然直到死了都不知究竟折损谁手,还以为是自己性格不好太过骄纵,才失了夫君的恩爱。
原来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初遇,新婚,有喜……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欢喜。
全是做戏。
她重重地闭上眼,水痕却掩饰不住地流出来,打湿了睫毛。
好半晌。
再睁眼,眸中一片死寂。她僵硬地抬抬嘴角,始料未及地拔下簪子,
“大胆!”
小厮瞪大了眼,
视线中,那个乖巧柔顺的少女,扑到了余杭身上,一切看起来都寻常,
唯有自家大人的指缝,下面的血液汩汩而流。
下一瞬,他回神,也扑身上去,将少女从大人身上拖开,
甩在地砖上。
她很轻,扔起来像一片羽毛。小厮嫌恶她到了极点,扔下人便回到余杭身边,
继续道:“大胆!这是圣上亲封首辅大人,圣上修养期间代理统领一切朝政,何人敢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恂:在打野,什么时候放我出来!
第47章 失声
梁蘅月双目发愣,失神地坐在地上。片刻,手上一送,紧握着的带血的簪子滚落到地砖上。
清脆的响了两声,然后没入一片沉寂。
离她几步远的上方,小厮侍女鱼贯而入,围在余杭身边敷药、包扎,好不热闹。
梁蘅月忽然觉得无力。
本以为这一世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还是一样。
即便没有梁家的助力,她终究落到了他手中。像个永远逃不脱、打不破的诅咒。
好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隔着吵嚷的人群,淡淡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人群似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在讨论着余杭的伤口。
梁蘅月全然不在意,低着头,一边整理皱了的裙角,一边自语道:“答应嫁给你,是情势所迫。其实我已经有欢喜的人了,只等着成亲当晚与你共赴黄泉碧落,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
人群依旧喧嚷。
却意料之外的,余杭的眼神拨开众人的阻碍,定定道:“谁?”
人声皆是一顿,然后心照不宣地静默,自动分开一条缝隙。
在视野中让出梁蘅月的身影。
余杭目光直直定在她脸上,声音有些抖,“你欢喜谁?我要听你亲口说出他的名字。”
梁蘅月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
目光嘲讽。
他却然足够耳聪目明。只是既然已经猜出来了,何必一定要她说出来呢?
她忽然嗤笑一声,主动挪开视线。
转而道:“……所以,我这条命,任凭你处置。”
好半晌。
余杭没动静,只听得见人群退去的脚步声。直到重新只剩两人,他松开捂着伤口处的手。
颈动脉粗糙地缠了一圈儿纱布,血液半干,隐隐的人血腥气。
梁蘅月下意识地皱鼻子。
余杭似是闻不到,无所顾忌地上前,声音低低柔柔,“阿蘅,”
梁蘅月皱眉,余光瞪他,却被他把住下巴,“人总是要失去了什么东西,才会珍惜,是不是?”
她被他迫着面对他,却固执地垂下眼皮,不肯开口。
余杭没所谓地笑笑,忽然扬声道:“陈大夫!进来吧。”
未等梁蘅月反应过来,被唤到的人窸窸窣窣进到台中,先给余杭见了礼,然后解开腰后的药匣,
他一个巧劲儿将收纳银针的帛卷甩开在梁蘅月膝前,一一指着解释道:“所谓针灸之术,有鑱针、圆针、 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共九针(1)。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