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月一怔,正不知是为何意,余杭却道:“阿蘅娇贵,想必自小用的都是宫中的太医。不过,陈大夫游隐江湖十数年,勉强也不算委屈了阿蘅。”
梁蘅月:?
他眼神一瞥,在台外候着的侍女鱼贯而入,不容拒绝地挽起她的双手和脚踝,
紧扣,锢定。
梁蘅月惊慌,瞳仁缩小,无措地看着他,
余杭眼神示意,“陈大夫,请施针吧。”
“你要做什么!”梁蘅月提高了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下一秒,在月光下泛着细微寒色的银针被人从帛卷中取出,直奔她颈后而去!
无际的酸胀。
再醒来,眼前是一片妃色的帐子。
视线中的纱摇摇晃晃,梁蘅月的脑子也跟着晃。
嗓子干痒。
她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出声,
却只听见“啊”、“啊”的干涩声。
怔怔地抚上喉管,皮肤温热,一切都如平常一样,
房中寂静,片刻,一道声音凑过来,解释道:“只是不能发声了而已,阿蘅莫怕。”
余杭走过来坐在她床沿上,甚至扶着她半坐了起来。
梁蘅月抬眼,撞上她的视线。那里面的眼神淡然自若,她慌张地后退,
却只能贴到后面的床壁上。
最远不过离他一臂之距。
他顿了顿,伸手过来。梁蘅月下意识闭眼,片刻,却什么都没发生。
膝上因为方才的躲避而弄乱的被子,重新被他压好。
梁蘅月不由地呼出了口气。
又静了好半晌,余杭低眼道:“对了,方才边关来报,说燕王殿下还未到安西城,那边的将士们便士气大增,连突厥的军队也不知怎么的了,忽然停了攻势,在城外驻下,”
梁蘅月皱眉,无声地瞪着他。
余杭笑了下,“我忘了,你被封住穴位,说不了话。”
顿了顿,他似是有些出神,继续道:“只怕等他真到了安西,这仗便不战而胜了。”
顿了顿,见手下的少女还是没有反应,他目光回到她脸上,带着些探究,
“你说,我这一招放虎归山,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手下愈发轻轻,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颈,
梁蘅月呼吸一滞,
指尖冰凉。
*
七日后。
整座京城戒严,肃杀的气氛更盛几日前。百姓们人心惶惶,曾经繁华无比的街道上现如今几乎快空无一人。
真正进了春日,家家户户门口却都堆满了落下的春花,无人清理。
偶尔有一个小孩子不谙世事,问着阿娘,“阿娘,大牛二丫他们怎么都不出来玩了?”
却立即变被他阿娘拽回屋子里,声音被风一吹就没了,
“臭小子快回来!这杖虽打赢了,可是……”
那妇人从门缝中瞅着外面,没见到官爷,才惴惴不安地暗道,
整座京城中,大概也唯有如今风头正盛的余杭余大人府上,还算有一丝人气儿了!
余府内。
小侍女冬珠穿过正在结彩的长廊,手中举着大红的礼服,官绿马面,对着门内道:“小姐,吉时已到,请着礼服吧。”
半晌,里面没有应声。冬珠想到来时大人的嘱咐,不敢再拖延,咬咬牙便带着小丫鬟们推门而入。
铜镜前,少女一动未动地坐着。
纵使这几日一直是由她贴身服侍着少女,但冬珠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少女一身素色寝衣坐在窗前,眼尾是趴着的,肩背削薄,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
无措,
却又勾魂摄魄。
冬珠将手中端着的吉服放在一旁几子上,定了定,有些不忍,但还是上前低声劝道:“小姐,长春宫的轿子马上就要到府中了,为保完全不被人看出破绽,您现在一定得准备着换衣服了……”
梁蘅月眉头微皱,并未言语。
冬珠垂眸,知道她这是允了,便拿起礼服服侍着她穿上,边继续道:“……大人的意思,是虽然燕王殿下大胜突厥,但圣上不好,恐怕就在这几日了。所以急着把婚期提前,小姐您要多多体谅一下大人的不易啊……”
说话间,少女已经换好了衣服。外头朦胧传来喜乐之声,百姓只会得知,皇后娘娘看重梁家,让梁家小姐得以从宫中出嫁的殊荣,
却没有人明白,真正的梁蘅月已经被余杭在府中囚了七日有余,而那顶从长春宫送出来的喜轿中,只有一个和新娘一样打扮的宫女。
冬珠又道:“娘娘也是跟大人一样的意思,万望小姐体恤咱们呀。”
梁蘅月看着镜中一身礼服的自己,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她说得隐晦,其实不过是想告诫自己,今日千万不可闹事,否则不仅对余杭不好,更会见罪于皇后。
一日前,燕王大胜突厥,就要班师回朝,
他余杭便这般急不可耐,要立即就娶了她?
梁蘅月攥紧指尖,指缝中凉凉的金属触感压得她微麻,
再睁眼,眸色淡淡,眼神示意道:“走吧。”
他既然敢娶,
那么她便不怕与他共赴黄泉碧落。
正厅。
“余大人,恭喜恭喜呀!”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看余贤弟的魂儿都跟着新妇飞到后院儿去了!”
“就送到这吧,余兄快回吧。”
余杭眼下发红,站在余府门口,直到视线中同僚们都消失不见,才边往回走,便问道:“都准备好了?”
一旁有人答道:“是,宫里头的姑姑与您拜完堂,换下礼服便起身回宫;梁小、不不,夫人也已经候在您院中了。”
余杭点点头。
片刻,他经过正院儿和长廊,站在竹风院门口。
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门上的门栓。
眼神逐渐发热。
多少次了,他一个人上朝,又一个人下朝回来,这竹风院里都是冷的。
忌惮她是真,可是对她那种连自己也摸不清的心思……
也是真的。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一定挑中了她。
其实当日与皇后的交易,只是在政事上代表突厥国与太子一脉的权势互换互保而已,
本已经谈妥了,是他自己又不知为何地匆匆返回长春宫,要皇后把她送给他。
余杭下意识地轻笑出声。
身旁小厮笑道:“大人,夫人可还等着您呢?”
他笑着摇摇头,却没说话。
他自己心里清楚,梁蘅月或许会等一个人,可那个人,不会是他余杭。
片刻,他呐呐道:“有时候我也好奇……”
“大人好奇什么?”
好奇自己为何一定要这么个心中装着别人的女子。
或许是前世有过一段缘分吧?
才让他一见到她,就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应该是一对恩爱夫妻,而不是仇人。
余杭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推门而入。
第48章 第 48 章
余杭眼神一动,屋内的侍女们心照不宣地退出去,
反手关上门。
片刻,他走到梁蘅月面前,手背抚摸着她的脸颊,嗓子有些抖,“阿蘅,你终于是我的了。”
少女往后一躲,避开了他的手。
余杭在空中顿了片刻,神色了然地收回手。他转身从案上取过笔墨,放到梁蘅月膝上,看着她,
“想说什么就写下来。”
梁蘅月挪开眼神。
他是想让自己感恩他的“体贴大度”吗?可让她无法发声的人难道不也是他?
却还是握住笔,
下笔有些抖,但依旧看得出笔力劲瘦,“父亲一生孤直寡欲,你娶了我也不会如愿,”
“放弃吧。”
她写下最后一个笔画,扔了笔,将纸堵到余杭眼下。
“哗”的一声,
利纸破空,像一个巴掌扇到了他面上。
半晌,
余杭缓缓地从她手中抽出纸,随意地折叠了下,放到一边,轻飘飘像一片羽毛,
他没有回答她,反倒笑笑,转而道:“阿蘅,那么谁配娶你呢?”
梁蘅月静默,空气中只听得见他嘲讽道:“谢恂?”
不等她反应,余杭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冷笑,
“你欢喜他,为了他连看我一眼都嫌恶心,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待你的?”
梁蘅月急忙阖上眼皮,心里莫名地烦躁。
却听见他顿了顿,然后停了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衣袍摩擦的窸窣声,
片刻,他寸寸逼近,鼻腔中渐渐被若有似无的酒气充盈,“他只顾着献媚于圣上,连夜领命出京,却将你一个独自扔在宫里,连求娶你都不求,阿蘅,你真要为他退让至此吗?”
梁蘅月捂住耳朵,他却硬是把她的手拉开,强迫道:“阿蘅,你是晓得的,若他真心跟圣上求娶,今日与你成亲的便绝不可能轮得上我了,”
“你还要自欺欺人吗,他们那种亲王贵胄,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不过是玩玩你罢……”
话没说完,
余杭瞳孔剧烈紧缩,双目睁圆,头偏到一边,脸颊逐渐烧起来,
梁蘅月心脏跳得厉害,下意识地收回手,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