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今日她经历了重生,躲过余杭,应酬众人,实在是精疲力尽。
她才出了梅园欲向侯夫人告辞,转身便听见了院内一角,一道温柔的声音,
“世子哥哥,鸢儿真的冤枉啊,明明前日她亲口告诉我要称病逃席,去那榜下捉婿,今日她便翻脸不认人了,还污蔑鸢儿。”
卢鸢语气娇羞,连女人听了都不免疼惜几分道:“鸢儿根本不知道甚么榜啊婿啊的,鸳儿、鸳儿明明只……”
她边说边红着脸望坐在上方的世子。
梁蘅月觉得头痛。卢鸢一直爱慕太子,妄想着做太子妃,这她是知道的。怎么如今连世子表哥也不放过了?
有些人真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她缓步走到卢鸢身后,有些赌气道:“卢小姐,还放不下榜啊婿啊的吗?你若真喜欢,我替你跟姑奶奶求情,成全了你跟那贵婿,好不好?”
世子见了梁蘅月,无奈笑道:“阿蘅,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吓到卢小姐。”
状似训诫,言语中的亲疏远近却十分分明。
卢鸢却没听懂,颇为大方似的淡笑,理解道:“梁小姐这张小嘴出了名的能说会道,我不会同她计较的。”
世子什么反应,转头温和地问梁蘅月:“阿蘅,听祖母说你近日搜罗了许多民间话本,可还够?不够跟表哥开口。”
他提到“话本”时,卢鸢很明显地瑟缩了下。
梁蘅月心中有了些猜想。
她主动对上卢鸢的目光,直盯到卢鸢状似心虚似的挪开视线,才不动声色地回答,“不过是些俗套幻想,看多了倒也腻。”
世子赞同地唔了声,又道,“半天不见你,方才去哪了?”
梁蘅月又想起园中那个少年。
但她不愿声张,便低头沉默。
对方却好像误会了什么,打趣道:“莫不是真如卢小姐所说,去看那俊俏探花郎了?”
都来不及否认,他来了兴致,朗声朝院外道:“余郎君,方才若见了什么人,可要如实招来。”
话音刚落,院外缓步走进来一个年轻的俊秀男人。
梁蘅月的心顿时仿佛被千百只手紧紧攥住,久久不能呼吸。
许久,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
没想到躲过了榜下捉婿,却还是躲不过跟余杭见面!
廊下候着的余杭始终不曾抬头,声音谦和:“小姐玉容,微臣不敢瞻望,还请殿下放臣出去吧。”
避而不答,反是暧昧。
卢鸢站在一旁,恨不得立刻将毫无关联的二人送入洞房,飞快插嘴道:“世子,鸳儿没说错吧,阿蘅她真的去榜下捉婿了呀……”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若真如卢小姐所言,那梁小姐今日就跟那探花郎……再也解绑不开了。
谁都知道,贵女圈子中,梁蘅月与卢鸢势均力敌。如今太子已过冠礼,眼瞅着就要开始择妻、大婚了。
若这个关键时刻,梁蘅月跟了余杭,岂不是自动给卢鸢让出一条飞上枝头的坦途?
京中哪个小姐不爱慕太子,不想要母仪天下呢?
一片寂静中,梁蘅月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和世子表哥,和这院中的所有人都在场,卢小姐难道三言两语,就想给我演一出大戏吗?”
她靠近了卢鸢,道:“卢小姐,慎言。”
梁蘅月说完了,有些无力,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莺儿身上,才勉强站稳。
卢鸢与余杭有备而来。她万没想到,他们竟给她准备了这么周密的计划,生怕哪一步出了岔子,让她得以跳出火坑。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何以卢鸢这般恨她入骨?
难道,女子为了嫁给自己心上的男子,便可以置她人的安慰而不顾吗?
卢鸢别过视线,阴阳怪气道:“我是否慎言,倒无所谓;阿蘅不若先解释了自己方才到底有没有见过探花郎,咱们大家也好替你作媒不是?”
第3章 勾结
而余杭正一脸无辜,任凭卢鸢将梁蘅月往私通外男的路子上引。
看来余杭跟卢鸢的联手,比她想象的还要早,还要深。
他们先是里应外合,唆使她“榜下捉婿”,一计不成,便又妄图三言两语就给她订下一门“喜事”。
真令人心寒。
梁蘅月欲开口辩驳,张张嘴,声音却堵在喉咙中。
她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就算是被诬陷,可要怎么自证清白?
没等她说话,院子里的众人突然呼啦啦跪了一地。
梁蘅月抬眼一瞧,是方才梅园中被欺负的少年。
世子迎上去,亲切道:“殿下,你怎地到这后边来了。”
谢恂没答,只盯着院内看了一圈。
当然还是一副臭脸不变。
世子也不恼,让着后面呆住的小姑娘,“阿蘅,快来见过燕王殿下。”
……
梁蘅月再一次对上少年的视线。
头皮发麻。
她不认识被欺负的可怜少年,却省得燕王谢恂的名号。
当今圣上子息丰富,民间提到诸亲王、皇子,无不称赞他们仁厚贤徳,或是节高清贵的。唯独燕王谢恂。
大家从不主动说起他,若无意间说到了,也会赶紧打住。
传说他生母卑贱,原只是行宫中一洒扫的侍女。一次出行,圣上临时起意幸了她,却并未收用,只是叫她继续在行宫待着,夜间服侍他罢了。
谁知这侍女珠胎暗结,竟生了个皇子出来,这皇子就是今天的燕王。
只是这侍女是个福薄的,生下谢恂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圣上本就不期待这个卑贱的孩子。听说了他母亲因生他而去,更是不喜,觉得此子克亲。
从此,谢恂便被扔在了行宫。
后来,高昌城一战,大晁节节败退,连失匈奴三座城池。大晁军队退至细叶城,两方僵持不下。还是当时的首辅大人提议,为两方停战,共享太平,大晁愿送一质子与匈奴,以表诚意。
谢恂因此被召回禁宫。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父皇。
遥遥相见后,圣上未发一言。
单薄清瘦的少年就独自被送往了匈奴。
梁蘅月听说这桩传闻之时,正是被父亲抱在膝上讲故事的年纪。
那个时候她还不会写出一手精致的小字,天真且无知地问:“那如今燕王殿下回京,可终于能与皇帝陛下好好亲近,共享天伦之乐了吧?”
父亲却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什么都没有再说。
只是后来,自燕王回京后,有关于他的传闻便更加甚嚣尘上,不堪一听。
梁蘅月从回忆中抽出来。
方才是不知,只将他看作一个被旁人欺负的无辜少年。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反倒觉得有些后怕了。
自己竟无知地去拯救一个满手鲜血的“少年”?
小姑娘一个劲儿缩在自己身后不肯出来。
世子尴尬地笑笑:“妹子窝里横,在外人面前有些怕生,万望燕王殿下,别跟小孩一般见识。”
他想缓和一下气氛。
却没想到,谢恂的脸更黑了。
世子掩唇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殿下来得正好,这有一桩公案,需交由殿下来判。”
他继续道:“卢鸢小姐声称,阿蘅自己去那榜下捉婿,却在老侯夫人面前污蔑是卢鸢小姐看中了那探花郎。而我们这位余探花碰巧也……”
他看向余杭,却突然被对方打断,
余杭诚惶诚恐地跪下,头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微臣什么都不知道,微臣适才方从府外而来,第一个见到的只有世子啊。”
说完,他伏得更低。余光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一闪。
燕王一来,事情忽然变得不受他掌控。
他怎么可能再去配合卢鸢?
当然是先保全自己。
与梁蘅月一事,可以以后再从长计议。
世子忽地不知说什么,求助似的看向谢恂。
谢恂不置可否。
像是过了一盏茶那么久,久到余杭的膝盖跪到失去痛觉,才听见一个声音道:“本王没问余探花。”
那语气稀松平常,却让余杭忍不住战栗。
大意了!
他面对的不是好脾气的侯府世子,而是阴鸷难测的燕王!
他怎能抢在淳康侯世子之前辩白呢!
众人一时间皆安静下来。
卢鸢却完全陷入了余杭的话。
明明当初是他余杭主动找上她,见她无心,又提出梁蘅月可堪一试;
如今马上要成功,他却护着梁蘅月了?!
她不允许这件事功亏一篑!
卢鸢终于忍不住喊叫道:“梁蘅月!你分明在闺房中私藏了余杭的诗,你还敢说你不认识余杭?”
她面容扭曲狰狞,因着生气在众人面前香汗浸湿衣襟,已然失去了方才的气度风姿。
梁蘅月唇瓣嗫嚅,攥紧了袖子。
一瞬安静。
片刻,谢恂淡淡询问:“卢小姐,如何教我相信你的证言?”
卢鸢也是本朝重臣之女,私下里没少瞧不起谢恂这等名为尊贵,实则卑贱之人。她在心中撇撇嘴,面上却信誓旦旦,有些赌气道:“臣女可以发誓,所言句句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