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月在后面听着,撇了撇嘴。
才不过数日,他就从一穷二白的酸探花成了余大人了。可真是好能耐。
余杭用眼角余光往后看了看,神色自若地拱手道:“我有些急事,想出宫一趟。我知道宫规所定,所有宫门酉时便要下钥,只是事发突然,可否麻烦兵爷通融一二?”
“啊这……”守卫挠头,纠结道:“并非我为难大人,只是上头有规定,任何人在酉时以后想要出宫,必然得经过燕王殿下的首肯,我们……”
余杭笑,一点没见恼怒。
下钥后出宫不易。跑这一趟,本就没真指望着能放梁蘅月出去。只不过是一时心动,才……
如今自己心愿满足,她的事,只好“无奈”完不成了。
他回头了看梁蘅月一眼,“是我唐突了,兵爷恪尽职守,实在令我倾佩。至于燕王殿下吗,就不必打扰……”
话还没说完。
守卫忽然看向他的身后,行礼道:“属下见过殿下!”
余杭一顿。
他眼中闪过不敢置信,回头看去。
谢恂坐立于玄青之上,破夜色而来,眸色漆黑地定在他身上。
那眼神仿佛浴过无数血污而来,压迫感实在太强。只一眼,竟让他后心发了一片冷汗。
余杭慌乱之中瞟了一眼梁蘅月。来不及细想这个巧合,便也行礼,“下官,参见燕王殿下。”
西丽门点的宫灯很足,将这一小片地方都照成了橘黄的颜色。梁蘅月感觉有点刺眼,垂了垂眼皮。
她知道身后之人,未来会是手上沾满无辜性命的帝王。本来是下定了决心,再不见他的。
为了自己和梁家的安危着想。
可怎么又……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
然后用力阂眼,认命地蹲下去,鼻音听起来嗡嗡的,没说话。
谢恂的目光落到她发顶。
他的声音极为平静,不是冷的,是梁蘅月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那种,不带一点情绪的平静,“梁蘅月。”
他对她直呼姓名。
梁蘅月抖得厉害。
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玄青,在她的视野之中动了动蹄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诡异的情绪。
一片沉默。
好半晌,谢恂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你要出宫?”
梁蘅月张开口,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余杭忽然从背后道:“不是阿蘅,是我。”
第21章 修罗场(2/3)
他起身上前,道:“殿下,是我要出宫。”
梁蘅月下意识抬头看他。
是不乐意的。
她永远下意识地,排斥他的假好心。
余杭见了,反倒附身,隔衣拉住她的手腕,让她站起来。
他皱眉道:“地下凉,跪久了对姑娘不好。”
眼神看着空中,也不知说给谁听。
梁蘅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半条腿直发麻,站稳之后却立即用力甩开他的手,“余大人不要碰我!”
“也不许叫我阿蘅!!”
她只有一条腿还能用,蹦跳着逃离他好几步。
余杭拂袖收手,笑道:“好好,我不碰你就是,一切听阿蘅的。”
梁蘅月嫌恶地扭过头。她张口正要反驳,就被上面的人打断道,
“好了。”
谢恂目光绕过她,落到余杭身上。
仿佛当她不存在。
他淡淡道:“余大人,圣上问起你,要你尽快回去。”
余杭略思索,点头道:“是,下官这就回去。”他看了梁蘅月一眼,见她仍气鼓鼓站在原地,又道:“那么阿蘅……”
谢恂声音突然带着些冷意,道:“我会亲自护送梁小姐。”
余杭走后。
两人对着沉默好半晌。梁蘅月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谢恂是为什么。
但看他的反应,她猜想他是不喜她漏夜闯宫门,又给他找了麻烦。
嗯……为什么要说“又”?
她正自己天马行空地瞎想,玄青忽然动了动。
谢恂控着玄青,一言不发,连看她一眼都不曾,转身便走。
那速度极快,是真的要离开的速度,并不是故意给她时间让她追上的那种。
梁蘅月傻眼。
他不是说,要送她回去吗?
她站在后面,眼巴巴地望着视线中逐渐走远的一人一马。
越来越委屈。
好像宁愿他罚她,说她不懂规矩,也不要被他这般无视。
莺儿在旁边自言自语,“害,还好还好,可吓死奴婢了……没想到燕王殿下跟您想到一块儿去了,都很默契地互相回避、”
她说到这,声音立时矮下去。
梁蘅月撇撇嘴角。莺儿说得对,为往后计,他无视她,不正是她想看到的结局吗?
可为什么,心中还是觉得不甘。
有一种,本来自己快要喂熟了的流浪狗勾,突然不认自己了,扭屁股就走的感觉。
虽然把他比喻成流浪狗,很不恰当。
谢恂马上便要消失在她的视野中。梁蘅月慌了,没做他想,急忙道:“殿下!”
在他走到消失不见的前一秒,一人一马及时停住。
梁蘅月快步走过去。
到他面前,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张张嘴,听见自己极不争气地问了一句胡话:“你、你怎地走了。”
谢恂笑了笑,声音中带着很明显的嘲讽,“我是个正经男人。”
梁蘅月不懂,疑惑地抬头。
谢恂接着解释道:“正经男人,不会深更半夜与闺阁女儿拉拉扯扯。”
梁蘅月怔愣了一下。
大脑中,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点。
他是在影射……她和余杭,“拉拉扯扯”?
她简直欲哭无泪。天可鉴的,明明是余杭一见了谢恂,忽然一改平和,死缠上她,关她什么事呀!
梁蘅月抿唇,带着点故意,小声反驳道:“我又没说让你送我……”
她直起腰身,却不敢抬头,硬撑着,仿佛要跟他争一口气般,“臣女是来问殿下,臣女的心爱之物跑出行宫了,燕王殿下可否通融一下,允臣女出去寻他。”
谢恂缓慢勾起唇角,脸上沾染些玩味之意。他挑眉,冷冷笑道:“西丽门外头便是山,就凭你……?”
梁蘅月被他的语气气得捏紧指尖。
她赌气道:“当然不止,只要殿下点点头,自会有人帮我。”
“谁?”谢恂及快速地追问。
梁蘅月张张嘴,本想搬出世子表哥。忽然想起他许是已经醉死了,若被谢恂调来盘问,怕难给她打掩护。
于是糊弄道:“反正就是有人。”
谢恂冷哼一声,反问道:“余杭?”
他自上而下盯着她,眸色阴鸷,深得可怕,“他帮不了你。”
梁蘅月被他盯得害怕。她暗自心惊,气自己一时上头,失了分寸,竟敢跟他对着来。
她心虚地回头想走,弱弱道:“你是说他正在忙吧,那、那我去问一问好了,我、臣女告退。”
可是还没有走开一步远。谢恂翻身下马,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翻回身,转而面对着他,
他低下身,气息压迫着她的,呢喃道:“你要去找他?”
梁蘅月僵在原地。
大脑说很危险,快离开。身体却没听见似的,动弹不得。
良久,她带着哭腔,否认道:“没、没有。”
她没骗他。
她是真的想回去的,称说去找余杭,只不过是临时编的理由。
给自己留点面子的理由。
谢恂却不信。
他神色愈发不对劲,双目赤红,瞳仁漆黑,好似给人窒息感最甚的,深林中的湖泊。舔唇,笑道:“你找我啊。”
尾音轻轻。
梁蘅月眼角终于逼出泪来,没办法思考,只能顺着他,毫无自己的意识,道:“找你什么。”
“他可以帮你,我也可以。”他声音喑哑,蛊惑道:“我比他还熟悉这里的地形,你求我,我就放你出去啊。”
梁蘅月懵懵地抬头。
她听错了吗?
还是绝处又逢生?
她目光呆楞,呐呐地跟着他的暗示,“求、求殿下放我出去。”
“好。”
极快速,极轻巧。
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忙不迭地答应,是因为怕她反悔。
梁蘅月还没回过神。
腕上一紧,她又回到玄青背上。
她下意识轻呼一声,惊吓地上身趴着,紧紧抱住玄青的脖子。
然后对上他的视线。
她以为他要跟着上马的。
毕竟,堂堂大晁战神,燕王殿下,怎么可能沦为一个给她牵马的马夫。
却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头,牵着玄青,不紧不慢地往西丽门而去。
*
亥时定昏。
精致的丝竹声一直响到现在才稀稀拉拉地刚停。一场盛筵,宾主尽欢。也是,只要谢载元高兴了,剩下的谁人胆敢垮个脸,给国力日渐鼎盛的大晁皇帝看呢?
纥真借着酒劲儿,站在西丽门前。宫灯将她的身影越拉越长,显得很落寞。
守卫单纯地以为,她是因母国的精妙阵法轻易被破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