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趋步到车前,挑了帘子便钻进去,眼前一蒙,和赵政来了额头撞下巴。
赵政不顾下巴上的钝痛,扶了她坐起。
“陛下?”她捂着额头,眼尾盯着他。赵政自己跑出来,那应该和扶苏无关了,提起的心轻轻落下,她长舒一口气。
“陛下让我入宫,我还以为是扶苏有事,”她额上一热,赵政温热的掌心贴在上头,轻轻揉圈,“不用揉,陛下和我再回去听巫冼聊些医署的事吧。”
赵政抿嘴,低声道:“大司徒叔照出事了。”
赵高猛地抬眼。
“他们尚在雍城,子昔双生身份便被人挑破,发生了些争执,”赵政手下轻轻使力,看着她只是听到这里便面色渐沉,“几人推搡之下,受了伤。”
赵高蹙眉,担忧问:“隐昭是不是受伤了?”
隐昭对大司徒一向维护,决计不会作壁上观。
赵政确定她额上无恙,移下手掌,缓声道:“隐昭也被牵涉其中。”
她听后,顿时要暴跳起来。赵政摁住她,“你别急,受伤的人现在都在官府”
,闹事的也被抓了。我宣你进宫,就是为了带你去见他们。”
他们在巷口换了弃车换马,一路疾行。随行的护卫就在城门处等着两人,一行人快马加鞭朝着雍城赶去。索性大司徒人多物多,脚程慢,用了半日就被他们追上了。
郡守迎他们进府,慌张告诉赵政,闹事的那拨人是徕民,非秦国旧民。赵高手下捏拳,这堆人当真该在牢里好好学学秦法。
赵政去看望受伤最重的大司徒,赵高焦急自行去找隐昭。
“隐昭!”
“先生?”隐昭先是觉得意外,倏尔想到脸颊上的伤势,急急垂下脑袋。
“抬起头。”赵高过去抬高他的脸,专心检查他脸上的伤势。都是些皮肉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却看着骇人。
隐昭牵牵她的袖角,宽慰道:“都是些小伤,先生教过我如何护住要害,我记得的。”
赵高垂眼看着他小臂上,接过他手里的药膏,用木片一点点涂在他伤处,“怎么不还手?”
他的剑术和拳脚功夫虽不是各中翘楚,但自保绰绰有余。望着他小臂上的防御性伤痕,再看他连后颈都沾了不明汁液的痕迹,这家伙必定是为了护人,杵在那儿任人打。
隐昭乖顺昂着脑袋,牵起嘴角,“学室曾有一令,若在外测绘时,与人生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武。”
狗屁规矩。自家孩子被揍,哪还有什么冷静,道理可讲。现在她就是护犊子的熊家长,只想抓了那些人去修驰道。
须臾,她平复下呼吸道:“那些人见你等任人宰割,只会更加放肆。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弄出些动静来,吓吓他们也好。别傻站着等人来揍。”
“善。”隐昭听话地点头,先生教什么,他就学什么。学室、官府统统都排在后头。就如这次,先生叮嘱他,要遵师言,他才会听从大司徒吩咐,一动不动任人欺负。
“身上可还有伤?”
赵高心切,下意识去扒拉他的衣襟。隐昭耳根飞红,顾自镇定摇头。
“无。”
“是吗?”她担心这孩子为不使人担心,想隐瞒,遂道,“我看看。”
隐昭指尖微烫,压在襟口时略微轻颤,他身后确有一道於痕,是为护人留下的。
“先生,”他忽道,“我真无事。”
赵高望着他薄红的耳根,醒过神,孩子害羞了。转念又想,她现在可是男子扮相。
“你最好莫骗我。”孩子一大,就有自己秘密了。她是个明事理的家长,行,不逼迫。
“幸有一位侠士出手震慑,官府来得快,我们并未出大事。”
“你这小脑袋,”赵高摸摸他的发顶,“下次可要记得,不许将自己置在危险之下。”
“嗯。”
看到人没受重伤,赵高便有了心思听他好好说这事的始末。
子昔双生身份是由外人挑破,脸生。一行人在雍城歇了一晚,大司徒带着子昔和学生三人一起到食肆备些吃食。忽然就蹿出一群人,直接道明他们中有个邪物,不应存于世。接着便是不知名的指责,点出子昔在用过逆旅小院的水井后,水井便呈黑色,气味难闻。
当下带人围住大司徒等人,大司徒行走多年,本不欲生事。但这些人口出不逊,越发过分,登时怒气丛生,发挥多年征战南北的口才,斥得那些人哑口无言。
大司徒便带人强行冲出围圈,才刚到逆旅门外,那群人紧随而上,气势汹汹,不由分说便对着他们砸碎石烂菜根。隐昭就是此时出现的,他护住了位学室年岁最小的师弟,背后挨了一石子。
众人对子昔是借题发挥,对隐昭确实“证据确凿”的惩罚。在这堆人眼中,少了一腿的人,理应在出生时便被溺毙,或者躲在阴暗的角落苟且偷生,现在竟敢光明正大现身人前,那是砸死,官府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放他娘的狗屁!赵高听到这里,简直怒火升腾起三丈高。部分徕民对秦法之严,还没个真正认识,虽说平日会受些影响,一点点矫正。但对于这些事,仍是凭着故国留下的习性,愚昧至极。
纵然隐昭将对他的侮辱语焉不详,粗粗掠过,想也知道那些徕民会如何用那些污言秽语来对着他倒脏水。
旧秦民即使心中对此有微词,但大多都会上报官府,由官府定夺。实际上,生下残缺的人能活下的,并非没有。不过为活命,几乎都和受过刑的刑徒混在一起,掩人耳目。
这就是赵高一直担心的事情,隐昭这次回来,是报喜不报忧。他不愿说的事,什么人也撬不开。此次,还真是要应一应这劫了。
她站起身,面色肃然,隐昭诧异看着她,“先生?”
“你先歇,”赵高对他道,“我去大司徒那里看看便回。”
想惩罚那些人的,一定不止她一个。
第88章 傻乎乎
赵高刚一进屋, 便看到除了赵政和大司徒、郡守,还有蓼珠及那位赫赫有名的刺秦剑客------荆轲。救人的人,正是荆轲。
子昔在出事时, 大司徒将她护的严严实实,除了发丝沾了些污秽, 几乎没吃什么苦头。而大司徒自己, 却惨得很。一把年纪, 鼻青脸肿,美髯被扯得七零八落, 逃进屋里时, 鞋履还被人拽下一只, 极为狼狈。四肢却是完好无损,应也是受了些皮肉伤,未伤及骨骼肺腑。
大司徒一见赵高,恁是没个好脸色,本就青紫的脸这会更加涨红。现在可是要同仇敌忾的时候, 也顾不得对她不满,除了面上同僚之礼,仍是不欲与她多谈。
这事闹得颇大, 聚众的有二三十人, 全部都是徕民。现在被困在府牢中,大声嚷着要为大秦剔除邪物。
郡守道:“这些闹事之人原也算安分守己, 着实是见到天显异象才会有此行事。”
那井水确实是在子昔用后才变黑,辩无可辩。秦法没有法不责众一说,反之还有个连坐。但子昔是个千真万确的双生人,那边也是合乎情理。郡守干巴巴交待完这些,多余的字也不再加。毕竟里头还牵涉到了这位赵侍郎的家眷。
大司徒面色难看, 一口老血堵在喉管不上不下,“如今事已至此,臣等会尽量离开雍城。到时,民愤渐缓,郡守也不会难做。”
赵高听他这意思是要委屈就全,就此罢了。被人打了还不能打回去,老爷子有胆子和双生人在一起,惹了众怒,却要带人灰溜溜逃走。其实这番举动已算有些担当,至少没膝软将人交出去。
她心里忿忿不平,道:“秦法之所以为法,不正是为大秦所有黔首都能寻得一个公正。为何要将身体有疾者,拨出秦法庇护之外?难道这些人身上少了一样,多了一样,便会影响国之昌运?”
郡守讪讪,“这。”
“郡守,大司徒,”她道,“赵将李牧臂上有疾,仍可斩杀四方,战功赫赫;师旷患有眼疾,却擅音律,名播众国;孙伯灵受膑刑,仍能纵横战事,算无遗漏。现如今,陛下大统天下,人人皆可投效国事。难道二位不如前人,还要以那些世俗眼光来判决此案?”
身有疾,却怀才不遇的人不知凡几。医署中就有位天生独臂者,是个医学天才,现在可是巫冼的得意门生。早几年还有人对此颇有微词,不愿找他看诊,这几年却是只愿给他看诊才能放心。
她语气渐重,这事一拿到明面上说,子昔、隐昭等人就得吃下哑巴亏,还不如将这事再闹得大点,彻底撕开。
大司徒被赵高一番言论,激得内心震动。他早知子昔身份,自问不会,说不出是羞愧,还是难堪。若要让他将人送出去,他是做不到的。可若是硬起腰杆与民意对抗,仿佛又还缺了些什么。
赵高对隐昭被伤,心中愤慨,直接在陛下面前挑起这等话头。瞬息之间,他醍醐灌顶。是了,子昔与他已过请期,婚期都定下了,那便是他的妻,他的亲人。倘使连自己亲人都无法坚定护之,那他和那些对立的徕民有何不同?
“阿父,”蓼珠站出来,“赵侍郎说的不错,人身虽有疾,可照样能堪大用。现今是他们无端滋事,阿父一向刚正,为何要在此事上对他们低头?我支持赵侍郎重审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