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听得一些碎语, 大王如此宠爱夏长使,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孕育子嗣。届时宠爱品级不消说,定是层层往上,愈加嚣张。自家伯姊每日醉心公务之上,同陛下哪里能维持好恩爱情分?说不准,下一瞬,两人便又成了当年那副君臣模样!
他自认粗莽,女子的小心思,却还是懂些的。月罗细腻,一点点教他,多少知道女子对所思所念之人,抱着份想要完整的情谊。遂有一日碰到赵高从工署中出来,瞅准了她身边无人,将人拉到一旁,暗示一番。
赵高听他话中意思,有些像是撺掇着自己放下工作,先处理好夫妻情感的意向。听完后,笑道:“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连陛下的后宫也要管上一管。”
“我这是替伯姊着急,”他偏开视线,“太子肯定也是这般想的。”
小扶苏还是个奶娃娃,他能懂这个?赵高丢他个白眼:“行了,阿弟,你就放宽了心吧。”
赵成听罢,叹气道:“我说了也无用,总之,伯姊若是心中不虞,便回府住上几日,散心也好。”
“知道了。”
赵高回到寝殿,服侍小扶苏的宮婢上前禀告,说今日夏长使前来,想要探望太子。婢女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夏长使对先生身份多有打听,见先生今日不在,便说过几日再来。”
扶苏生母这一身份,赵政掩得极深。对外人而言,在他有意模糊下,几乎无人好奇这女子。夏妫入宫不久,已经开始想要将手伸到这头来,看来是赵政那把火送得太旺,将她顶到了高处,已是胜券在握,急不可耐。
此时正是炎夏似火,栎阳宫外焦阳灼肤。夏妫几番来此探望小太子,一众宮婢侍人在旁,莫说近前想要瞧清楚孩子的长相,就是多动几步,那打头的婢女视线便簌簌探来。
她心下微动,哂笑着如寻常般问了些太子的小事。婢女答得谨慎,看似说了不少,实则半点实际的东西也没透露。夏妫闲闲交待了些,对太子似有着罕见的善意和耐心,不怪乎宫中有人说,夏长使性虽骄纵,对太子却是怜爱有加。
待她一走,赵高从幕帘后走出,若有所思望着夏妫消失的方向。
这般情形,一直到三个月后,夏妫为太子亲手缝制了入冬的衣裳。不仅有衣裳,还有临城送来的各式孩童玩意,一箱箱将大殿摆得满满当当。
侍人忙着将箱笼收库,婢女减去一些跟着帮忙,负责照顾太子的几人今日似乎也被那些稀奇的玩意吸引了注意。夏妫瞧着她们身后那扇打开的殿门,顺着边沿缓缓挪进去。只一闪身,便踏入殿内,她沉下呼吸,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死死盯着漆床之上酣睡着的孩童,慢慢举起短刃,朝着那团身影猛力一扎。
短刃触及寝衣,却是一软,她怔了怔,人未反应过来,胸口蓦地一凉,一道寒光掠过。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瞳孔中惊惧望着刺.穿了胸膛的剑尖。
第92章 敬业
被一剑刺.穿的的夏妫睁大眼睛, 随着剑刃离身,双膝一软,缓缓坠地。耳边听到一阵兵甲清脆的击打声, 她迅速被那护卫军围拢起来。当中站着的,就是手握带血长剑的赵高!
赵高错开视线, 觑了眼漆床上那个假娃娃, 冷声吩咐道:“将人带下去。”
“喏。”
夏妫行刺太子一事, 终于清除出了六国贵族中暗藏祸心的根源。临城和周边城,一夜间查抄叛者无数。赵政此间, 为麻痹那些叛党, 察觉到临城有异后, 佯作不知,将夏妫带回宫中,终于等到了夏妫此行的真正目的。
翌日,一道谕令从咸阳传出,随之而来的, 便是对旧日贵族的清洗。所谓墙倒众人推,预行叛事的队伍也不是坚石一块。自有爱财惜命的人,见势头不好纷纷倒戈的。这支东拼西凑的队伍一时如乱林惊鸟, 赵政剪除其大部分羽翼, 并趁机打散。
或许整个大秦此类异心之人无法完全根除,不过赵政注意已不在这上。
四年后。
刚过春种, 田埂之下一派绿意盎然,澄亮的水波上下荡漾,映衬着碧玉般透彻的天空。赵高和农署一众人在试验田里呆了一上午,去屋里换了身衣裳便令侍人趋马车往赵府那方行。
正门处,扶苏小小的个头立在那儿, 看到她来,即刻弯眼笑起来。不过一瞬,挂起的嘴角硬生生压了下去,端得是稳重老成的太子气派。他行了礼,悄悄揪着赵高袖角不松手。
赵高捧着他的脸亲了亲,看到他下颌处的红印,指腹在旁侧轻压:“下次再去工署,记得自己担心点。”
小扶苏喜爱钻研,经常去工署看工师们制图,偶尔冒出个稀奇古怪的问题,惹得工师哭笑不得。
院中有人缓缓踱步而出,她起身望过去,微微笑道:“陛下怎么也来了?”
赵政神情微哂,瞟了眼小扶苏:“再不来,你可还记得章台宫的宫门开在哪一边?”
她自知理亏,春耕这段时日为了及时观察试验田,她几乎是日夜守在那儿。而宫中的赵政,更是日理万机,忙得抽不出手脚。白日里全是公文,夜里想同她说会话,转过头时俱是冰冷。思及此,她忙上前将牵住,一手带着小扶苏,三人一同往里走去。
赵高在席间听赵父说,隐昭整理这些年外出测绘的图笺,要不了多久便会返回咸阳。隐昭这一去,四年有余。听说快要回来,月罗忙着将这等好消息去告诉玉姜。
当年的清瘦孩子再次出现,已是位身形高挑的少年郎。五官俊逸,皮肤经日晒雨淋,显得健朗结实。和那个跛足的,看似羸弱的孩子完全不同。只是那双眼眸,仍同过去一样,盈盈有光辉。
他从官署回府,第一道去看了赵父赵母,随后到玉姜院中坐了片刻。玉姜爱怜抚着他绷直的肩膀,欣慰的泪眸仿佛表示,你这样健康,太好不过了,太好不过了。
他守在院中,等到落日余晖蔓延到窗棂之上,终于等到了相见的人。
两人见面,赵高拿手暗暗比划了下他的身高,惊叹大自然和时间对他的改变。就是话也变得少了。小扶苏倒极为喜欢这位陌生的阿兄,他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终于有了人能正儿八经给个回答。
赵高问他:“这次回咸阳可会待多久?”
隐昭垂着眼帘,将只羊毫递给隐昭:“十日,师傅在沛水等我汇合。”
匆匆而来,匆匆而往。
“行,你这几日好好同你阿媪说说话。”
“嗯。”
小扶苏黏着隐昭,知道他要走,更是不肯当日就回宫。赵高遂让侍人回宫传话,今日留宿府中。
三人在亭中一问一答,甚为和谐。赵政来时,便见着赵高斜靠在木栏边浅眠,一旁的隐昭和小扶苏低声写写画画的场景。他无声挥退侍从,静步走去。看到两人案上画卷。
“陛下?”隐昭发现了他,率先行礼。
浅睡的人也倏尔转醒,无奈笑了笑。
隐昭见此,悄然告退。小扶苏打了两个呵欠,由侍人带去睡觉。赵高拿起几岸上的画纸,道:“这眼睛定然不是扶苏的手笔。”
他手劲尚小,运笔不够流畅自然。应该是隐昭画的。
赵政抽过画纸放下来,心中明白,有些事靠她自己是发现不了的。也罢,不发现其实更好,那少年看似平和,其实骨子中倒有股傲气在。应该是清楚知道挑明之后,几乎无法同现在这般毫无隔阂了。
“歇息去吧,”他道,“朕劳累一日,替朕揉揉。”
赵高斜睨他:“累了还要出宫?”
他难得露出几分稚气:“朕难道不能回府上来歇息?”
赵高噗嗤轻笑。
若是古往今来的皇帝弄个什么爱岗敬业的排行榜,赵政绝对能顶到前三。她想。以后还有许许多多问题等待两人,不过有这么位默契的丈夫,靠谱的伙伴,似乎也没任何好担忧的。
月挂空幕,晕出的光静谧幽然,明日又将是个大好晴天。
第93章 番外 完结
隐昭在沛水和众人汇合, 大伙见他来时恋恋不舍回望咸阳方向,和他一般大的魏书出言安慰道:“若是实在太过思念亲人,不如带着亲人的物件, 日后到了千里之外,还能睹物思人。”
魏书家里已有定过亲的女子, 两人分别时, 女子一点也不羞怯, 大方同众人打了招呼。隐昭神色微滞,他摸摸腕间的袖箭。这是先生赠他防身的, 日日夜夜跟了他好多年头。唯有在夜深人静, 独自一人时, 他才能毫不掩饰的摩挲着光滑的皮革,将思念尽数敞开。
想罢,他垂下眼睫,掩盖那些不应有的念头,转而挑开话题转而说起接下来的测绘事宜。
这些年, 他对舆图绘制有了清晰认知,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是常事。腿上适逢阴天潮湿时, 便是蚂蚁啃噬, 无法抑制的疼痛。但他从未想过放弃,起先, 只是因为想要成为对先生有用之人,几年下来,他已对这山川尺数产生无限喜爱,愿奉余生以待之。
魏书叹道:“今次回咸阳,我家小妹考入了女子官署, 劲头大得很,竟然对各地米价布价头头是道。”
隐昭道:“官署卷考题库含大秦衣食住行四面,若真论起来,女子了解还要透彻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