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和大司徒面面相觑,对望一眼后,同时看向赵政。
赵政感受到她的怒气,睨着郡守,问道:“这生事的人,可审问了?”
郡守:“这,臣还未来得及。”
“井水如何变换颜色,尔等可有细查?”
郡守猛地吓出一脑门冷汗,这事他一直没往其它方面考虑,默认了此事是因子昔双生身份而起。现在听到陛下忽而问这一句,登时便在心中惊呼,他或许漏了许多事。
“臣,臣这便去查。”他急忙拱手,汗珠流到眼皮上,都不敢伸手去抹。
赵政负手道:“今日牛羊人之时,要知道生事之人全部底细,可能做到?”
郡守暗暗叫苦,但哪敢说不,道:“臣必尽全力。”
说完,便躬身退出。
蓼珠偷偷朝着赵政看了好几眼,一脸的崇拜,直白得根本没加掩饰。大司徒低低咳了一声,她似无所应,对着赵政道:“陛下可需我帮忙,我和赵侍郎是旧识,办事素来有默契。”
赵高嘴角稍顿,她什么时候和蓼珠成了旧识,还有了默契?
赵政未予置言,矜漠着睥睨全屋,“此事起因蹊跷,现在还不用急着判断。尔等便在此等候,赵侍郎,随朕过来。”
他们来到子昔用过的水井旁,尉仲打了桶上来,一如郡守所说,井水比那墨汁还要黑上几分。
赵高嗅了嗅水桶,走到井口处,往下探去,下方黑黢黢一片,看不清颜色。环顾周遭,这井周围是几棵茂盛的榕树,枝叶如盖,一丝光线也穿不透。
“只有这口井是黑水?”
赵政示意尉仲去查,一刻后,尉仲满头细汗的跑回来,“不止这一处,似乎城中多出水井都开始变黑了?”
赵政冷眼刺向郡守派来的随从,“城中多出有异,为何不报?”
随从大惊,“禀陛下,小人,小人也,也不知情。”
井水大白天变色,那还真不是“邪物”的事,而是有人趁机作乱。
赵高思忖数息,对赵政道:“雍城水井大多是靠渭水供给,但也有部分来自山泉。陛下可去两处源头查看,可先确认是哪处出了问题。”
能改变井水颜色的人,也能给水里下毒。细思之下,犹感惊恐。一队人分两拨立即领命离去。
赵政这会却似理清了些线头,他望了眼前的人,吩咐众人退出院中后,缓声对她道:“这次,可能与成立医署一事有关。”
“医署和这?”赵高愣了下,“这二者有何关系?”
“医署选址,其中有些原是六国贵族不得已弃下的府邸。”战乱中不少空置的府宅,秦一统后,自然收为国有。有些被用来赐了有爵位的将士和能臣,还有一些,现在被转成了医署。
赵高不解道:“既是空宅,陛下处置也无不可。怎么和雍城搭上关系了?”
赵政发现她几乎碰上这曲曲绕绕的事,便会变得呆正,指腹点了点她的额角,“如今不安于现状的旧贵族大有人在,咸阳宫铁壁环绕,他们探不到消息。抓不住我出宫的机会,便弄了这些事出来。”
赵高长眉收紧,“他们要引诱你出咸阳,再刺杀你?”
“否,”赵政道,“他们还没这算无遗漏的本事,怎会知道我今日要来雍城。我料想,雍城一案,只是第一件。随之,便会有第二件,第三件。这桩桩件件的事,你猜猜一同的目标是何?”
她咬住下唇,还能是何。那些贵族土地也好,兵权政权也罢,利益被剥,势必暗地恨透了赵政。而府宅被拿来给人人皆能践踏的庶民用,就是引燃这些人恨意的最后一点火星。肯定是造谣皇帝不仁,所推行之事忤逆天地,民怨四起,不配为帝。
自古贵族和庶民的利益,都是称上两端,平衡在贵族眼中,等同于消败。他们要的就是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局面。如今,赵政还不曾巡游全国,贵族私谋刺杀不得其法,转而开始玩起了攻心战。
赵政轻笑了声,不以为意,“这些也是我的猜想,要等郡守查出徕民中是否和旧贵族有牵扯才能断定。”
这种日防夜防的滋味可是半点也不好受,赵高从不曾在这些事情上用过心。此番回想,她当初在土地改制中提的那些建议,其中数条对贵族而言,在她是小心在意,在贵族那儿无异于嘴上夺食。
但这等易遭仇视的提议,无人知是出自她。反是开设蒙学,兴农事之便利这等贤能之名一个不落全给了她。
“陛下,”她眸中浮出一抹水光,“你怎么。”傻乎乎自己扛这些?
话还没说出口,泪珠便轻颤着滑落。
赵政双手捧着她的脸,拇指一点点替她拭去水珠,“这有什么,我处理此事还算有些经验和把握。若是你,看看,到时候可不只有哭鼻子的份。”
他手段强硬,可对重新审视仇人,甚至予以用之。可对蠢蠢欲动的旧贵族,下手从不留半点情面。一旦他有所柔和,贵族势力便会急速反扑,搅得好不容易喘息的士卒将领和臣民不得安生。
经历过那些刺杀,民乱,赵政对眼前这番平稳安和的大秦景象无比珍惜,谁也别试图来乱了他创出的世间。可这人不同,完全不懂人心算计,他绝不会将自己心上的人置于刀口下。
赵高紧紧抱住他,倏尔仰起脸,“陛下,你可知何为夫妻一体?”
赵政顿了顿,垂首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赵高瞬时转哀为羞,横他一眼,“我指的是,是,你我应当同进同退,你以后不许再瞒我!”
“善。”赵政嘴上答得快,顺便扯了扯她的“美髯”。
尉仲高声禀报查看井水源头的人回来了,赵高忙退出几步,抹了把脸。
这一查,还真有些东西。渭水处无异样,那山泉口,却是堵了好大一捆草药。泉水从草药中汩汩穿过,流下来变成了黑水,浓如墨,无异味。
赵政捻着湿漉漉的草药,对她道:“现在,可去瞧瞧那帮人审问的如何了。”
第89章 主意
郡守审查闹事者耗时甚多, 牛羊人一到,带着一沓口供过来,将其中自认为有可疑者意义挑出。赵高同赵政逐一阅过, 他看完,问过那日直面乱事的隶臣后, 却未对那几个疑似挑唆者摘出, 而是指着其中一人的供词道:“现速去严审此人。”
郡守怔怔, “陛下怀疑此人?陛下有所不知,他是鲁莽了些, 不过, 此人素来都易受挑唆。若是让他闹事还成, 谋划此事,他那木头脑袋怕是不够用。”
赵政道:“你与他相识多久?”
郡守想了想,回:“一两载。”
“不过一两载,却让你对其鲁莽印象深刻,看来下了不少功夫, ”赵政并不直接挑破,反是道,“你且去问他, 既然知晓驿舍中谁是双生人, 那为何不参与投石殴人之乱?”
赵高瞬时明白,头脑简单的, 四肢发达的莽汉,若是真如郡守所说,易受挑唆。那么闹事时,只会头脑狂热冲在最前,打人最狠。反观此人供词, 嘴上嚷嚷的厉害,结合其他人的供词,再有隶臣概述。此人当日也是这般,高声起哄吆喝,自己却是在最外围。
有了针对,赵政立即命人去详查。隔日一早,郡守这头先一步出了结果。此人确实头脑简单,易受挑唆。实际却是得了不明人士的金子,对连坐之法视若无睹,蓄意聚众惹事。
郡守忙接着道:“大司徒路经雍城并非秘事,应是有人一路暗加跟踪,让此人钻了空子,才有此一祸事。城中井水,他确实是不知,不过他也交待,那赏金之人说话时,嗓音古怪,说起雅语,还略有生疏。”
赵政冷哼,“不过是糊弄人眼的小计。”
这起案子在此处尘埃落定,后头的事交由赵政私卫。大司徒断不会为这件事止下脚步,稍作休整,当日便带上隐昭等拜别赵政,继续北去。
二人回到咸阳,私卫那头很快便有新消息。原赵、楚两方各有些人维持着从前的奢侈之风,一直在府上大宴宾客,不见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赵政却是疑心其中有异,吩咐下头的人,将其来往之人定要记下名录,有来历不明者必要多加关注。
处理完这事,他返至殿内。望着赵高带着小扶苏对着个手艺粗糙的虎头娃娃,轻声逗趣。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现在看到他二人总是咧起嘴便笑,涎水顺着下巴流下,自己乐得喜不自胜。
他上前将虎头娃娃前端捏了捏,娃娃脸部变形,甚为奇趣。小扶苏张着嘴,眼睛眯成月牙,双腿和手臂仿佛划船似的前后晃悠。
赵政道:“晚些时候,我去军营一趟,或许明日才会回。”
赵高将扶苏踢掉的娃娃捡起,“陛下是打算引蛇出洞?”
“有此意。”
“那陛下打算如何设计?”
赵政同她并膝守在孩子旁,盯着塌上歪歪坐着的扶苏,“巡游,如何?”
她瞬而抓住赵政的手臂,“需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赵政是用自己引蛇出洞,咸阳宫他们进不来,总要给点大的甜头诱惑这些鼠辈露出头来。他无声轻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