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老老实实将始末说了一通,“公子勤奋好学,对医却有天赋。”
“楚国第一公子,学什么自然都是手到擒来。”他凉凉道。
“原来如此。”
赵高对景淳就俩印象,长得好,人聪明。楚国第一公子,倒也名副其实。不过现在,投了秦国,名号倒是叫不响亮了。
“你知他为何来秦?”赵政似要对此人和她进行深入探讨。
赵高摇头。
“楚人信巫,曾盛行人祭。宗祝之女占得楚国有一人乃人祭上品,遂报楚王。”
人祭历史由来己久,传闻楚灵王灭蔡国,就准其弟用蔡灵侯的太子首级来做法祭祀。赵高略有耳闻,《左传》中似有提及,耐心等着他说完。
“士卒依据巫女所诉卦象,很快便寻到祭品在何处。此人,便是楚国第一公子,景淳。”
其实在战国末期,人祭算较为罕见。景淳不是庶人,而是贵族,在楚国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家,用贵族去作祭品。可想而知,会造成多大反应。
但也正是怪在此处,卦象一灵验,众人纷纷三缄其口,无人为景淳发声。真要问为何,那只能怪景淳纵然有第一公子的名号,却是门中败落,早就没了家族兴旺时的实力。庶人或许对他还高看几眼,贵族却对他门中族人甚是鄙夷。
景淳来此,应该称逃命才是。
赵政讲完,望向她,“我并不对你与他交往存任何质疑,不过却要提醒你,与人相交,需留三分小心。景淳并非寻常人,你身份复杂,多余的事记得勿要同他说太多。”
赵高发现他似乎总是提醒自己,交朋友别交到别有用心的人。不免讪讪,她这情商在赵政眼中,基本就是个负数。
对于景淳,她还真未将他和正式弟子相提并论,相当于多了一个旁听生,教得少,教得慢是主旨。
“大王说的是,”既然他言明,赵高也不好反驳,“我会注意的。”
赵政干咳一声,别开脸,随手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忽略自己在看到二人在一处时的奇特感受。
“大王,”赵高手伸在半空,脸色尴尬,“这盏,是我的。”
咚。
杯盏稳稳落在案面,赵政浑然不在意,心里反而还有些异常的欢欣。又不愿显露给她瞧见,干脆跳过话题。
“程邈如何了?”
程邈在牢里,有人按赵高的剧本,顺着他谈天说起。时不时感叹自己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每每说些若是会识字认字的愿望出来,勾的程邈蠢蠢欲动,当即要教他学小篆。
那人见到鱼儿咬饵,再接再厉,苦恼小篆复杂,不易学。
程邈住的单间并不是普通牢房,他临墙的高窗窗棂,是赵高命人特地刻的隶书字体。
那人得了指示,也不管是不是白.日说梦,指着地上月光打下的残影对程邈道,你瞧,这像不像你教与我的那字?
一事要成,当然是天时地利人和。为引发程邈造字,人为也要加速灌溉造出这三要素来。
赵高兴奋道:“内史果真有了启发,之后若再多加推动,这事必然很快便能成。”
赵政尤爱她侃侃而谈,自信狡黠的模样。脸上闪着微光,眸内满是对明日的憧憬。她原本是应被除掉的障碍,不应存于世的另一个“先知”,但阴差阳错,他动了心,她没动,便再难舍得。
赵高拱手,“或许大王,也可写一份出来,内史也可少走些弯路。”
“好,”赵政抬她的手方一触到,便轻轻挪开,谈到隐匿在人群中的“另一人”,“那人至今未出,你往日要多加防范。”
她对这点表示无比赞同,现在那人龟缩不出,枪口找不着对手,就挺磨人的。
赵政扫视那方案几上的书,见是他们常用的穴位图,出手便要取。赵高眼尾顿暗,手臂夹带的凉风划过脸颊,熟悉的颜色一晃而过,还没说话,一张纸便孤零零从书里掉出,晃荡几圈,正面着陆。
画上的人,是左伯渊。
景淳上门时,隐昭也在,两人相谈甚欢,对画作各有独到见解。隐昭便拿笔画了左伯渊,并对隐昭之画工几番提点。
隐昭是为赵成所画,上回赵成知他画技神速进展,苦求隐昭画一张师父,也好在蜀地为师父供一张牌位,睹画思人。
景淳对左伯渊算是老相识,两人在楚国便有交往,当下应了隐昭,继而要为这画做些修改。
故人遗像重现,赵政眼眸刺痛,一句嫉妒言语脱口而出,“你这是打算为他守至河枯地裂么?”
赵高知他误会了,但强行解释还不如彻底划开两人分界,遂不多加辩解。
她不言,算是默认,赵政顿时要笑出声来。这个木头脑袋,还真是一点也不开窍,认了一个,便妄用一生来念。
“朽木,”赵政低嘲,“难道他还会知?”
“我并未想让他知。”赵高抬眸看他。
每次提到左伯渊,气氛便会剑拔弩张,赵高垂下眼眸,“臣之私事,不劳大王费心。”
她对人可真是内外有别,赵政气结,面上立马附上一层冰霜。
屋外,赵父似乎下值回府,看到尉仲,即时互为问候。走近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赵政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她与左伯渊并立而行,与左伯渊亲吻。然后,画面一转,画中人成了自己和她......
“赵高,”他冷眼出声,“莫不是你以为,寡人此番便罢了?”
他做了如此多,岂会被一个故去的人唬到退缩?!
屋外,赵父叭叭的脚步声和尉仲随起的唤声一齐响起,人影横斜,就要进屋。
赵政勾唇一笑,登时抓住她的肩头带到眼前,不顾她猝然还击,坚决吻上她的嘴。
尉仲:大王和先生?
赵父:大王和吾女?
这吻来得突然,去得快速,赵高打在他腹上的手掌力都未消,两人便已分离。
够了,只要该见到的人见到了,就足够了。
赵政戏谑看着她,回头望着屋内瞠目结舌的赵父和尉仲,一副“事实就是尔等看到的”表情。
他“自然”牵起赵高,动作亲昵,“她今日累了些,是寡人之故,令史勿怪。”
赵父从进门,脑子便是晕乎乎的。这怎么就和大王,那什么了?何时的事了?她这是要搅了大王后宫啊!
比赵父更为懵圈的,是尉仲。他梗着脖子,力图不使自己露出何种惊诧讶异的神情出来惹大王不快。
心下堪比石流崩山,流言可惧啊,流言可惧啊!
小先生终于得偿所愿了!
一个激灵,尉仲猛然醒悟,瞄着大王深情脉脉对赵侍郎道:“寡人回宫了,你勿再闹脾气。”
被强行摆拍了的赵高:你狠。
她盯着赵政和尉仲出门,心里气的牙痒痒。
转身,赵父一脸“我懂得”的样子,她长叹,“阿父,我与大王实为误会。”
赵父一言难尽,愁眉道:“你和大王之事,你自己定夺吧。”
他与大王同为男子,方才大王对她是真是假,看她时眼内的热切,是演不出的。再看看他家女子,对大王是何感受,显然还懵懂不知。
这二人,有得磨了。
第63章 遇刺
刚平静没几日的局面, 因赵政的故意为之,赵高发现这次对他解释再多,都成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反击。
隔三差五, 他便一身常服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见了赵父赵母泰然自若, 连找由头都可省掉了。
毕竟无论找何种理由, 最后都能汇聚成一点, 寡人与赵侍郎有事相商,她人在何处?
商量的事, 有大有小。这次是为宫中一道合乎口味的炙肉, 邀她共享。下次是为询问工署前一日递的公文为何语焉不详。
这理由找的让人无法一口回绝, 谁让外面都裹了层“公事”的皮。
多次后,两方倒转,主动的人成了赵高。
概因赵政将宣召入宫用得炉火纯青。
这日,赵高进了章台宫,尉仲看她的眼神从自己人默默变成自家人, 笑也真了几分。
赵高还想着他此次新找了什么理由,不料,赵政出其不意, 直接递了盒东西给她。
盒子绘有精致繁复的花纹, 没带锁,赵高揭开木盒盒盖。里头躺着一端绶印, 印台上雕着一尊古兽。
她摸摸自己腰间盤袋里那枚,这印可比一般官印略大,方方正正,以玉镌刻。
赵政轻松道:“此印交于你保管几日,待需要时, 你再还我。”
“这是?”她没见过这类绶印,端看这碧玉莹润的光泽,也能看出其名贵非常。
赵政故作镇定,这盒子里是他的私印,不具多大名头,鲜少用它,但却是他最喜爱的一方。
他取出私印,不知在哪掏了锦袋出来,装好后不由分说系在她腰间。
赵高躲闪不及,腰带被他一勾,半个身子向前栽,差些撞到他冕冠之上。
“好了,”赵政打量了那腰间晃荡的锦袋,严肃道,“你可要记得还我。”
还印之日,便是她晓事之时。这印迟早要换成另一方。
赵高皱着鼻子,“大王交给尉仲保管,岂不更便利些?”
赵政轻啄她的唇角,手指对着她额头一弹,气道:“我为何给你,当真不知?你勿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