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昭仰起头,圆溜溜的眼睛和玉姜有五六分相像,“画了大母,过几日画好了,先生可要记得回来看看。”
他口中的大母,便是赵母,玉姜现在算是赵母的半个女儿,隐昭唤声奶奶很当时。
赵高乐着夸他,隐昭不出府,许多事物靠她和周围人描述才知一二。巫冼原先在府上时,对他颇费心血,真是恨不能将自己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两人说笑间,门外庸工来报,说有客人拜访,预见赵侍郎。
赵高接了拜帖,翻开看过,“簪袅罕图?”
她粗粗回忆一遍,印象里是位五大三粗的汉子,靠着攻赵一战,军功加持,由上造升了簪袅。
他来拜访自己?赵高连忙让庸工先将人请进府,隐昭乖巧地唤来婢女,退回后院。
赵高和军士交往,多是蒙将军麾下的,且以公事为主。蒙将军治下严明,私下军士几乎不会来叨扰。
她步入前院后,看到刚升了爵位的罕图一脸喜气坐在堂中。其一把浓髯搭黑眉,说话直来直往,透着憨气。
见到她来,忙拱手道:“久闻赵侍郎大名,今日才来拜访,甚是失敬。”
许是不习惯这般文绉绉的对话,语意里含着些别扭。
赵高忙回礼,眼光一扫,也看到了后方跟着的人。
罕图自然不会放过她眼中看到景淳时闪过的惊艳,乐呵呵地招手,示意景淳上前。
“这是吾犹子景淳,得益赵侍郎妙手仁心,我二人今日来,便是来谢大人的。”
景淳一派仙人之姿,身形颀长,俊逸养目,让人不由想一直盯着看下去。赵高听罕图所说,似乎还得了自己何种帮助。只是她若见过外貌如此出尘的人,怎会不记得?
景淳含笑,轻启薄唇,“赵侍郎救人无数,许是不记得我了。去年暮秋,咸阳城内当里巷街角,先生可还记得救过一位咳血的漂母?”
她模糊记得是有这么回事,“记得一些。”
“那位漂母,正是我的伯姊。”
她登时明白,难怪对他没印象。
“公子客气,这些都是为医者应当做的。”
“不,不,”罕图连连摆手,“赵侍郎救民,不分贵贱,享誉咸阳。对君来说是小事,对我们这些刀口上生活的人,却是救命恩人呐!”
景淳也道:“赵侍郎之恩,今日特来重谢。”
他们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一堆谢礼。这谢礼送的也是极为巧妙,无金子无帛布,全是一卷卷的书简。
似乎打定主意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这些书简俱是有关各国盛产草药的详细描述,有些还有育植方法。
景淳道:“我对药理之说自小有些兴致,但学习无门,这些书卷对我,是暴殄天物。今日正好,能为这些书卷寻得真正的主人,赵侍郎莫要嫌弃。”
景淳带来的书卷,整好可为她们现有的资料做补充。
赵高如获至宝,这书卷确实比金子对她有吸引力。当下也不客气,道:“那我便谢过二位这番厚礼了,不过礼太重,我受之有愧。这样吧,来人。”
庸工进来看着她,“去我阿媪那里取一百金,给簪袅和公子带走。”
罕图一急,忙不迭道:“客气什么,这本就是给赵侍郎的谢礼!”
“既如此,”赵高放下手,“若是簪袅不收我这一百金,那这谢礼,我还真不敢收了。”
罕图一哽,目光看向景淳。
他敛眸轻笑,接道:“侍郎如此磊落,我等也不能好意办坏事。”
罕图听他一说,登时要开口反驳。景淳继而道:“不知赵侍郎府中可介意多个弟子,这一百金,算是束脩。”
赵高目光回到景淳身上,“公子是指?”
景淳点头,“是我。”
罕图似没料到这番,面露惊讶,“景淳想与赵侍郎学医?”
“正是,我得益于此,正好跟着赵侍郎了结毕生习医的心愿。”
赵高倒没想到会有矜贵公子愿放下身段来学医,巫冼现在收的,基本都是庶民和隶臣隶妾。景淳若来,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她思虑一番,劝景淳回去再好好考虑。一旦开始,再中途放弃,还不如别开这个头。
为显慎重,罕图也劝他回去想想,景淳轻笑,应了下来。
二人在赵高府上待了数时,出府时,呼啸的北风刮着的雪粒比出门时猛烈多了,打的人脸生疼。
罕图一进马车,憨厚的脸上,立马换了副脸面,眼内精光顿起,“我方才这扮得可好?”
景淳恹懒半躺下来,懒与他多言,“尚可。”
“不过,”罕图皱眉,“你真要与那赵高学医?”
哪怕不是自恃身份,这也不是什么好活计。景淳家门显贵,让他纡尊降贵去给秦人治病疗伤,啧啧,罕图死也想不出来。
景淳挑眼睨他,“为何不能去?既然我们已经查到那火器事关赵高,这样好的时机,莫不成,你要错过?”
“那也不必你亲自去呀,”罕图顾忌着他的原本身份,“你何时有过低三下四服侍人的时候?”
“这算什么,”景淳自嘲道,“这不过是我等的使命。”
快了,主人大业将成,即登王座。只要他们能在主人获得王位后,为主人献上秦国这一神秘火器,到时,楚国还有谁再将他轻看了去?
再者,听闻这赵高恋慕秦王,看来颇好男风。倘使,后头需要,某些选择,也并无不可。
思及此,他问:“公主入宫如何了?”
“公主?”罕图不屑摆头,“当初你说得没错,公主是无法替我们办事了。”
远在蜀地的赵成,用完暮食,和月罗一道收拾着交由邮人带给赵高的物什。月罗刚入孕期,赵成唯恐她有何闪失,什么也不敢让她碰。
月罗顿时无奈,只有躺在榻上,看着他忙前忙后,不亦乐乎。瞧他一样样装进行囊,最后拿起一物,裹了好几层,倏然问:“你要将这个也带给先生?”
赵成举着手中的物件,自然道:“成蛟上次听闻我再为伯兄寻作画的矿石,昨日便给了我,这等好物,当然要给隐昭带回去。”
月罗蹙眉,“那你还是莫与先生明说。”
“为何?”赵成不明所以。
月罗张着嘴,她对先生被人构陷与成蛟淫污之事,所知甚少。一直未与赵成提,就是怕赵成性子一急,便去掀了成蛟的屋子。
这番,也算是成蛟对先生致歉了。但,还是莫让大王知晓了。他们的行囊是与公文一起由邮人送入咸阳宫,走得是最快最安全的路线。若是大王兴起,看这次给先生带了什么,发现有成蛟之物夹私,对先生和赵成都不好。
她道:“成蛟受罚入蜀,罪名你可别忘了。若是被大王知晓,先生之后要如何为大王办事?”
赵成顿悟,赶紧去抱住她,“吾妻所言极是,”他冲着月罗脸颊猛亲一口,“是我大意了。”
第62章 误会
自蜀地来的公文到了大王案上, 一齐送回的物什却未如从前交到赵侍郎府上。尉仲咂摸着嘴巴,估摸着赵侍郎进宫的时辰。这事也是突然有变,以往一直是大王命人送, 或是尉仲去送。不知何时起,成了赵侍郎自己个儿来取。
寻思着时辰将至, 尉仲探探头, 人还没到。
大王阅完公文, 在殿内徘徊数次,听得一声唤, 尉仲躬身赶入。
“程邈之事, 办得如何了?”
问小人?尉仲舌下微苦, 这事是赵侍郎办的,他怎会知道?瞄了眼大王现在即刻就要了解的神情,尉仲试探着道:“大王稍待,小人这就去问问赵侍郎。”
“一来一回需多少时辰!”大王甚为不悦。
“这,”尉仲差点跪下, 大王对自己就这般严苛了?他擦着虚汗,“这,若是赵侍郎入宫也要等些时辰。”
“算了, ”大王挥手, “此等要事,尔等拖沓行事, 何时才能办完。寡人当下无事,便直接去她府上询问。”
“喏。”
这日出门,天洒细雨,雾蒙蒙的四周,人也看不太真切。尉仲为赵政撑了伞, 府上隶臣看到大王亲临,忙要行礼。尉仲上前吩咐其先勿要声张。
赵政轻车熟路来到她惯常待的学室里,刚一走近,便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出。
难不成今日有弟子在府上?
巫冼等人一出,再招的弟子皆安置在外头扩建的医舍里,这间学室现下不常用,除她会时不时过来。
赵政脚步渐慢,理了理袖筒,确保不会有何骤失风雅的细微处出来扰人,再阔步走去。
“赵侍郎。”尉仲在前头唤人。
“大监?”赵高起身,随即看到后方的赵政,“拜见大王。”
“拜见大王。”
赵政微眯着眼,端量着她身侧的男子。
大王造访,赵高始料未及,觑了眼手边的图纸,悄悄夹进了手边的书里。尉仲递上蜀地送来的物什,待为大王斟水后便退到角落。
她为景淳做了引荐,考虑到他来十有八九是为程邈的事,遂对景淳道,不如先回去,明日再来也可。
景淳心领神会。
“此人和你竟还有渊源。”赵政这时也不急着讨论程邈,不咸不淡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