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赵政会因对建设新帝国的渴望,重视有用之人,而全力以赴辅佐。内心深处却也防备着这时的他会和历史上的他一般,对女子冷血薄情,故从不曾对他有何男女幻想。
奶奶曾说她看似柔顺随和,其实固执得很,认定的事,就是走到黑,也会再往里迈两步。若是放到研究领域,还能钻研点什么有的没的。但若是在感情里,错付了人,那就是引颈待戮,被坑的命运。
赵高回到偏殿,在漆床旁抱膝而坐。脑海里一遍遍过滤两人间的往来,深刻的全是他表明心迹后似火的眼神,还有相处时彼此不经意露出的小脾气。
确实要好好考虑该如何与他相处了,默认的君臣要转换模式,她不禁自问,你敢吗?
迷迷糊糊想了许久,屋里静若无声,舒适的温度暖的人身心放松。眼皮耷拉着沉下来,她心底那片澄净的湖面,似如石子投湖,咚地一响。
这一瞌睡,睡得扎实,直到耳边发痒,她不耐拿手挥动。须臾,一阵湿热的呼吸洒在耳廓,赵高睡眼朦胧睁开眼,不出意料看到赵政。
章台宫,也就他才会做出这事来。
“醒了?”赵政上身斜倚在床侧,温情脉脉的盯着她。
“伤口有何异样?”
“嘶,有些痛。”话一出口,赵政后背的伤口犹如被人点醒,乍然酸痛起来。他拢着眉,虚弱倒在枕旁,同她面面相对。
“伤口不会又裂了?”赵高撑起上半身,探手要去扒他肩头的衣裳。
半道一只手包住她,声音低沉嘶哑,“你确定要脱?”
赵高横他一眼,“大王别闹,容我看看。”
他好整以暇,仿佛受伤的是别人,“急什么,我的问题,考虑清楚了,才让你脱。”
多牛的病人啊,赵高内心狂呼,竟然对医生恃伤行“凶”!
“那,不看了。”
“不行,”赵政脸色一转,凛然道,“连救命恩人安危都不顾,赵侍郎心可真狠。”
“大王这是挟恩索报。”
“为何不可,”他理所当然,“再和你讲这些口头道理,我何时才能。”
他霎时喉头滚动,耳根渐热。
赵高慢慢起身,正色道:“那好,我若说了,大王可能接受?”
赵政跟着坐起,心跳蓦地加速,“除了说那几句臣不臣,君不君的。你要是说些我想听的,这事便都依你。”
“回复大王前,”她认认真真,像交出的是某个重大难题的答案,“大王要先回复我一个问题。”
“你问。”这时就是有一百问他都会毫不犹豫答“好”。
“大王之后,会否使计,让我恢复女子身份入宫?”
她本想将这作为置换的条件,但转念一想,太过被动。何况他老谋深算,不如开始就将这问题挑出来,等等他的态度。
赵政沉吟一会,决定实话实说,“确实考虑过,我怎能让你毫无名分跟了我。”
赵高轻声问:“那如果,我日.后无论如何都不愿入宫呢?”
赵政登时眸中带着薄怒,“你是不是就想着以此要挟,打算拒了我?”
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一听到什么不妙的开头,便不由自主往那方向狂奔。立即想严肃警示这小呆子。
“大王怎就不能耐心听我说完?”她不知赵政如何七拐八绕,想到了自己要拒绝他上面去。这不是才刚刚开始深入谈话吗?
赵政那小脾气控制着收了收,闷闷不乐道:“你说。”
他也想不出这小呆子会再说出何种缘由婉拒,譬如,君臣之道,无意于他,诸如此类。看着这架势,真像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你要是敢提左伯渊,他负气想,便堵你的唇,让你好好唤我。
赵高看他脸色变了又变,柔声笑道:“好了,别气了,我不知如何哄人。不如,大王教教我?”
这?
赵政一时没明白,眼神迷茫,怎么就哄人上面去了?
“不教么?”赵高眉眼闪动的俱是对他的回应,“那可怎么办才好?”
“我,我,”赵政浑然不信自己理解出了她的意思,倏尔脸都亮了起来,“教,我教你。”
何止是教,他还要身体力行,做个样版出来,让这小呆子好好学,用心做。
他抑制不住唇边满足的笑意,却还记着自己这会还能得点温存,横视她,“女子柔情最是解意,念你初犯,说些乖话我便不气了。”
赵高傻眼,乖话?
她顺着床沿牵住他,“我不会,大王教我几句。”
赵政腿一收,将她勾到身前,“唤我。”
赵高本着好学生品质,乖顺道:“大王。”
他瞬时被一哽,谁让你唤这。
“换一个。”
赵高眼珠一转,“皇上?”
赵政:......
“陛下?”
好,这下连个眼神都不给了。
政哥?她忽而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称呼逗乐了,扑哧笑出声。
赵政脸黑大半,她怎就不能叫那两字出来。
“别气了。”赵高摆摆他的手臂。
赵政撇开眼,很快调转头,“你不想入宫是何意?”
任何预先提出的问题,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尤其是在情事上瞻前顾后的小呆子。
赵高敛下笑意,舒然望着他,“民间男女,情浓则聚,情尽则散,你我可能如此?”
严格说来,战国民风开放,贵族有贵族的热闹,庶民有庶民的情怀。只要不涉及伦理纲常,阶级门第,大多都是自由相互的。
连《周礼》都云“仲春二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
《汉书》里还曾记载,燕地宾客想过,以妇侍宿。
就好比现代大家谈一场你情我愿的恋爱,行,在一起,不行,和平分手。
赵政听后,神情一转,捏着她的下巴,沉声道:“你还是不信我!”
“若是大王不应,我无话可说。”
有人适合当朋友,却未必适合当恋人。赵政心有七窍,头发丝拔下来都是空心,她做不到全然的托付。
下巴上的力道增了几分,赵政想了一番,人来了,怕什么,左不过都在他身边,日夜看顾。
要走?痴心妄想!
他揉了把她的下巴,红印渐起,“我应你就是,但是,你也别指望有那一日。”
她正视赵政,“大王这次可得言而有信。”
“哼,”赵政拍拍她发顶,“机灵心思连半厘都没用到这上来,真是令人头疼。”
这一拍似在泄气,松手时还带了她几缕发丝出来。赵高别开脑袋,“不许打人。”
赵政抚上她后颈,怔愣道:“总有一日。”你会信我。
两人同时沉默,不同四处飞溅的绵绵情之火星,此时二人多了些互通心意后的契合。
就陪着赵政疯一次,仅此一次,赵高想。
赵政眸光流转,自己说不上怎么和她在一块,什么也不做,也能如此惬意。
“大王,”尉仲一声颤抖的试探声恍惚传来,“前方的战报到了。”
赵高拉拉他的博袖,挺直腰背,“大王快去。”
尉仲举着战报埋头站在内殿,脚下一暗,大王重重从他手中抓过战报,深深睨他一眼。却也掩盖不了神清气爽的喜色。
尉仲:我就不该出现。
第66章 死人
赵政捏着战报, 舒展的眉心忽而越拢越紧,目光变得凌厉深寒。一眼阅尽,他手上一紧, 将信纸拍在案几。
赵高闻声而出,他视线顿了片刻, 站起来, 道:“军中有楚人耳目, 王翦率军出袭,中了楚人的埋伏。”
上一刻才下手肃清宫廷, 这一刻竟然在军中出现了这样的乱子。这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赵政说着, 对尉仲道:“去将国尉、御史请来。”
尉仲恭敬领命去了。
“军中伤亡如何?”赵高问。
“幸有蒙毅发现蹊跷,折损几百兵士,一门火炮,主将无事。”对方似乎也没讨着好,王翦的队伍乱中求稳, 不受诱引,方察觉出异常,便立即挥旗收兵。
“王翦写这密报时, 言明已有了怀疑的方向。如今密报一到, 也过了这几日,想必能够锁定此人, ”赵政迎向她,话锋一转,“说到这个,今日我去狱中看了那杀手。”
赵高缓声问:“是不是他?”
她未点明“他”是谁,赵政便心领神会, 懂了她的意思。
“芈晅曾言,那婢女两年前,因双亲病亡,患过重疾,醒来后性情大变。先时,芈晅以为是双亲病亡之故,引得她转了心性。但有时,那婢女却又表现得如从前无异。”
“看这时日,那第一张纸条便是他刚附身?”赵高想,寻常古人看到自己醒来换了皮相、性别,几乎一下子也接受不了。他估计忍受不了吧,遂想拿回自己的身份。
“没错,凭他本事,只是想着吓吓你,应该不难办到。”
她心下微讶,看来“赵高”重生的时间并不长,且远在楚国。一时恍然大悟,难怪纸条之后就无动静。原来,是他鞭长莫及。
“在他一番说动下,芈晅自愿入秦。这咸阳宫里,还有谁比他更熟悉。上次你遇袭之事,幕后之人,定是他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