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故意做些动作招惹她生气,一贯会在各种缝隙里找到时机,与她亲近。她越是不饶人,便越发认为这小女子口硬心软,似乎已经对他的抗拒底线愈来愈低。
“嘶。”赵高捂着额头,偷偷瞪他一眼,嘀咕一声无聊。
只有两人在殿内时,赵高胆子也大起来,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有时下意识会忘,他是秦王,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回怼的语气不由重上几分。
对方吃软不吃硬,赵高遇到他耍心思便无语凝噎。浑然不知自己的底线正在他温水煮青蛙式的试探中,一点点降低。
“这私印于我十分重要,”他嘴边泛出取笑,“你若不想戴,也不是不可以。”
赵高满是怀疑瞧着他。
赵政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唇线,“邀宠便可。”
赵高:这个活了两世的老男人......
三日过,程邈被人从狱中直接接走,送到赵高府上。她直接道明缘由,说起牢狱中盛传他用窗影造字的奇闻,接大王令,要辅助他完成造字之事。
程邈大为震惊,没想到自己小小举动竟然得到大王的注意,还派了赵侍郎来帮助他这小小的内史,立即感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咸阳宫方向跪地拜谢。高呼,定全力完成造字,不愧大王重视。
月中时,新上位的楚王遭人虐杀,为稳局势,其兄负刍登位,成为新一任楚王。
消息传来,赵政当机立断出兵南下攻楚。紧邻秦国的魏国早被强悍的秦军吓魄力胆,乍一听秦国发兵,以为是要攻打魏国。夜里就寝时,连连梦见自己身首异处,惊骇不已。
还没过几日,在秦门客来信,才知自己吓早了些。秦军要打的是楚国,遂擦擦冷汗,跪在祖先们面前祈求先祖护佑。
这祈求还没传到先祖耳中,不过半月,正在攻楚的秦国,突然被抽调出一部分,在魏国境内长驱直入,直捣要害。
取魏不费吹灰之力,兵马几乎无所伤亡,短短半月,魏国便纳入秦国版图。
不过攻楚却异常费时,赵政对此战之重视,远胜之前几战。前方战报不论白天黑夜,只要送人咸阳,定会立即交到他手中。
章台宫朝会后,除工、农要臣进出,为前方战事调配粮草。还有一人,自闻秦国攻楚后,便日日前来。
赵高进入殿内前,觑了眼殿外的芈晅。楚国和秦国双方交战正酣,她在咸阳宫左立难安。日日来祈求拜见大王,要为母国说情。
赵政几乎一次也未召见她,命人传令于她,嫁入秦国,便是秦妇。他言尽于此,芈晅不肯死心。新任楚王是她同父同母的阿兄,幼年苦熬多时,才有今日。秦国之强悍,她当然清楚,但兄妹情谊无法磨灭,势必要为这情谊尽些心力。
近身的婢女搀着芈晅,在烈阳底下摇摇欲坠。
“公主,咱们还是回宫吧。”婢女担忧望着她。
芈晅微眯着眼,望着进入殿内的赵侍郎,“我能为阿兄做的本就不多,你别再劝我。”
婢女看着这样的芈晅,脸上嫉恨又艳羡,平直的嘴角冷冷翘起。
“公主不如找赵侍郎求情,大王,总会给赵侍郎几分薄面。”
“找她?”芈晅拧住秀眉。
头上红日倾斜,地上的影子划过弧线,转到另一边。进殿几个时辰的赵侍郎终于出来了。
芈晅挺起胸,调整神色,带着婢女绕过雕栏挡住她的去路。
“赵侍郎。”
赵高拱手行了礼,“晅美人。”
“我有些事,想请教赵侍郎,”芈晅淡笑道,“请赵侍郎挪步。”
芈晅找她能有何事,赵高深知大概率是为了秦楚交战。她敛下心神,跟着芈晅来到不远处的石头小道上。
芈晅站定,眼光奇异盯着她。
“赵侍郎生得一副好相貌。”
赵高神色微动,看来晅美人今天不会轻易放她走了。
“谢美人称赞。”她多余的话也不说,等着芈晅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芈晅掩下心中的焦虑,缓缓笑道:“赵侍郎才学甚佳,又生得这样好,难怪能得大王重视。”
这话说得意味非常,就差揭开那层遮羞布直言她以色惑君。
赵高也不恼她,干巴巴回她一句,面上连惊慌的波动也不曾有。芈晅一激不成,顿时觉得这人轻视怠慢了自己。
“赵侍郎不需自谦,大王与你情谊深重,哪件事能缺了赵侍郎,”芈晅假笑着,上去拱手道,“芈晅嫁入秦国,但若抛弃孝悌之义,置楚国于不顾,还有何颜面说自己是秦妇。赵侍郎善心仁德,我只求赵侍郎能在大王面前,为我王兄说上几句话。”
赵高垂下头,“晅美人,秦楚乃国事,臣听命于大王。这忙,臣帮不了美人。”
要赵政放弃或延迟攻楚,无异于痴人说梦。为收并六国,秦国几代君王又是变法,又是改制,这是属于秦国的历史巨轮。无论是晅美人还是她,都将被这巨轮碾压。
再者,楚国阶级固化,早就腐朽不堪。新王继位,疑点重重,王室众人心下谁也不服谁。这看着昌盛的国度,只需飓风一卷,便会被连根拔起,连个残迹也留不下。
芈晅面上的笑倏尔收住,“赵侍郎说的话,大王怎会不听,只要赵侍郎在榻上为楚国。”
说到一半,芈晅瞬觉自己失言。
赵高在心里为自己默默点蜡,赵政和她的流言,都演变成这样了?
“晅美人在宫里说话,还是慎重些,”她冷声道,“臣还有事,告辞了。”
她说完,躬身一拱手。
一道刺眼光亮乍然划来,直冲她胸口身后。“赵高!”突然一声惊呼,有人将她猛力一拽,翻转身体抱紧。
“大王!”赵高瞳孔放大,不可置信望着对面的人。赵政一声闷哼,背后倏然感到剧痛漫天。
她快速扶住赵政,一腿踢中婢女的面门,匕首咣当飞出,落到她脚下。那婢女滚地之后,就要来抢匕首,意图再次刺她。
赵高脚上一勾,挑起匕首,立马果决出手,扣住婢女的手腕,反手一刺,插入她大腿。
“啊!”婢女遽然惊叫。
闻讯赶来的护卫队大骇,纷纷举剑欲刺。
“慢着,”赵政短喝,“带下去好好审问。”
“喏!”
面对这惊变的芈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色发青。刚才婢女一把推开她,她一头栽倒,撞在山岩。回身时,赫然发现一面都吝于见她的大王,后背血水一片,将赵高护在怀里。
而行刺的人,竟然是她近身侍候的婢女!
“大,大王。”她张口结舌,视线茫然追寻着大王。
“将晅美人一起带走!”
一道冷声令下,芈晅突然转醒,挣扎着想要摆脱护卫队的钳制。
“大王,大王,妾不知此事啊,妾不知此事,唔。”
有人拿布堵住了她的嘴,芈晅惶恐瞪着那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一息之间,怎么就成此番情景了。
赵政面上苍白,一双眼仔细打量着赵高,唯恐她受到一丝伤害。
“你可被伤着了?”
赵高任他握着手臂,缓缓摇头,心里已是潮浪翻涌。
第64章 便宜
嗓子差点被吓劈掉的尉仲, 手忙脚乱过来搀着赵政,见赵高检查着大王后背伤势,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顿时低声呵人抬辇, 赵政虚弱摆手,半边身子挂在赵高肩上, 由她扶着挪向章台宫。
那婢女第一刺出了九成力, 伤口颇深。衮服之上墨色如云, 金色绣线被鲜血染红,迅速蔓延到整个后背。
赵政伏在漆床上, 命尉仲立即封锁宫内消息, 如今秦楚之战, 战事激烈,此事势必不能传出去。
赵高脱下他一层层的衮服,胫衣,伤口的肉竟然向外卷开,鲜血.淋漓碎肉被带出, 赵政喉间闷哼,惊呼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中郎端来凶器,原是那匕首, 刀尖淬上了倒刺, 一旦被刺,再猛力扯出刀身, 流血是轻,被扯断筋膜伤了根本才是最可怕的。
赵政脑袋上,发了一轮又一轮的汗水,背上湿漉漉的,血和汗水混做一团, 立即洇湿了底下的褥子。
他偏过头,抬起无力的左臂,握住她的手,“寡人在,你不必害怕。”
殿内一众侍从默默将脑袋压得更低,谁要是敢乱传今日听到的只言片语,绝对会被笞到一个月下不了地。
赵高睨他一眼,抽出手,麻利为他处理着破碎的伤口。脸上看不出有异,轻颤的手指却昭示着内心的后怕。
血水换了好几趟,赵高为他绑好绷带,众人扶起赵政,换了新的褥子。尉仲眼力极好的端来热水和葛布,对赵高道:“大王伤势危重,又身染血污,小人等不敢再伤了大王,还要劳赵侍郎再为大王净身。”
说完,他也不等赵高应,瞄了眼大王,果然得到大王赞赏的眼神。
赵高接过水盆,绞干葛布,半跪在床沿,一点点为赵政擦着后背的污迹。
轻缓的力道引起的痒意,瞬间盖过了伤口的疼痛。赵政眼神幽暗,不自然移了移双腿。他哑着嗓子,对尉仲道:“快去去查问行刺之事,务必要将此案关联的宫中之人一个个全部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