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问:“能吃苦吗,酒楼的活儿可够忙的。”
展丞顺从乖巧地点点头,又抬起手像在作保证。
“阿展会努力的。”
……
最终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双月楼最近的生意越来越好,孔妙禾本就有意再招几个伙计。
展丞出身贫苦,又自称是流民与家人走散,想必是个吃苦耐劳的,给他一个机会,免得他四处流浪乞讨也好。
她趁着午膳时间过了,店里客人也渐渐离开,伙计们都空了下来。
把跑堂的三个伙计叫过来,将展丞介绍给他们。
“阿峰,等下你带阿展稍微去洗漱一下,他以后就住你隔壁那屋,有事你俩相互照应一下。”
孔妙禾淡淡吩咐着,又交代了两句。
转身要走,莫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走出两步,回头一望。
展丞果然定定地看着她,他身侧的阿峰拽了他两下,他都不为所动。
孔妙禾有些茫然,哭笑不得地走过去,问:“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展丞却摇了摇头。
孔妙禾舔了舔下唇,好脾气地说:“行了,快跟阿峰去洗漱一下,今日你初来乍到,多看多学,明日你就正常跟他们一起跑堂就是。”
展丞点了点头,却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角,弱弱地说:“疼。”
孔妙禾怔住,其实从展丞被打一直到此刻,她觉察出他虽然贫苦但似乎是个极能忍耐的性子,总是不声不吭的,安安静静。
却没想到,他沙哑的声音说出那一个字时,孔妙禾居然听出了一丝示弱撒娇的意味。
他高出她一个头来,明明面无波澜,眼神也十分僵硬,但孔妙禾还是听出了示弱讨好的意思。
她头皮发麻,想了又想,试探着问:“你洗完我给你包扎一下?”
展丞的眼睛倏尔亮了起来,他点着头,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颠簸着,颇有些滑稽。
孔妙禾笑了。
……
孔妙禾的屋子不与那几个店伙计在一处,而在二楼右手边第一间。
她上去拿了一套干净崭新的衣裳,叫阿虎递到后院去。
她有着经营现代饭店的理念,因此跑堂小二的衣裳整齐划一,是她一早在成衣店里定做的,每人各两套。
等到展丞梳洗换装完毕走到孔妙禾身前站定,她已经核算完了这几日的账目。
她听见展丞喊她,先应了一声,随后才缓缓抬眸。
收拾干净将头发束起之后,展丞整个人都看起来清爽利落了许多,之前那股阴郁沉闷的感觉也没了,看起来顺眼多了。
“掌柜的,那我忙去咯。”阿峰喊了一声,孔妙禾点点头。
她记起她之前的承诺,对展丞说:“你去后院等一下,我拿点东西就下来。”
片刻后,她为展丞上药贴纱布的时候,听见他闷闷说了一句。
“掌柜的,你好像我阿姐。”
孔妙禾确认纱布贴好了,在他额头上轻轻按了一按。
“那你阿姐呢?”
“失踪了。”
孔妙禾自知问错话,这才想起来展丞明明说过他与家人走散。
她却还戳人家伤心事。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忙转移话题:“还没问过,阿展你年岁几何?”
“今年十四。”
他哑着嗓子答,目光仍是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孔妙禾身上。
“十四啊,那跟阿峰阿虎同年。”
她边说边点头,心下却在想,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有这般的个头了,还当真是稀奇。
药也敷完了,基本情况也了解地差不多了。
孔妙禾收起东西,吩咐展丞自己忙去吧,然后离开。
然而,不知道是她的表达有误,还是展丞的思维本就异于常人。
此后的这半日,不论孔妙禾身在何方,不论孔妙禾是去灶房试菜,还是在柜台前算账,又或者是与熟客闲聊几句,展丞永远跟在她后头一尺的距离,亦步亦趋。
什么也不说,就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然后湿漉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孔妙禾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没到发脾气的程度,心想可能这孩子吃苦太多,对陌生环境有所抵触,本能地亲近她这个施救者兼与他阿姐相像的掌柜的,倒也情有可原。
毕竟她也对他说今日只是熟悉环境不算上工,他既没有阻碍店里的生意,也没有妨碍她,就由着他去,也无妨。
只是夜幕降临时,当孔妙禾信步向对面醉芳楼走去时,展丞依旧跟在身后。
她转过头看了他几眼,神情有些复杂,问:“你知道醉芳楼是什么地方吗?”
展丞点点头,眼神无辜。
孔妙禾一时语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去玩的。”
也不可能带你去玩。
“知道。”他依旧意简言赅。
最终孔妙禾还是摆了摆手,带着展丞进了醉芳楼。
醉芳楼里正热闹,可倪妈妈在门口见了孔妙禾,还是堆着笑容迎了上去。
又看见她身后的一个陌生身影,眼神里满是疑问。
“我店里的新伙计,放心,不给你添乱,人很本分的。”
倪妈妈点点头,带着二人进去。
孔妙禾今日来倒不是为别的,专门是来找平竹姑娘的。
倪妈妈眼风一扫,压低声音说:“喏,在那呢,阿禾你行行好,也帮妈妈劝劝她。”
孔妙禾心领神会,点点头。
平竹正坐在一楼大厅最西角的一个角落里,拿着酒杯出神。
见到孔妙禾来了,也只是无力地牵了牵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孔妙禾也不客气,直接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这才看到展丞像根竹竿子似的杵在过道里,垂眸看着她。
她招招手:“来这坐吧。”
这么高的个子,还怪挡路的。
平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更加迷离了起来。
像说胡话一般,陡然问:“阿禾,我听倪妈妈说,你曾婚配过?”
展丞握住茶杯边缘的手一顿。
孔妙禾点点头:“是啊。”
平竹:“那你夫君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余州?”
孔妙禾抿了一口酒,眨了眨眼睛,笑容天真而灿烂。
“死了呗。”
身旁的展丞,手中茶杯的茶水洒了一桌。
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握住茶杯的那几节指骨因为用劲而泛白。
第38章 追妻 ……
“啊, 你这么年轻就做了寡妇啊。”
平竹微微张开嘴,颇有些惋惜地说。
孔妙禾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不就是丧偶嘛, 也没什么可令人可怜的。
可平竹今日本就兴致缺缺, 难得起了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她又看孔妙禾的脸色像是不受此事影响。
追着问了句:“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英年早逝也太可惜了。”
身侧的展丞轻轻咳了几声。
孔妙禾瞥了他一眼, 她倒是早就注意到展丞喝口茶都不太太平, 又是泼水又是呛到自己的。
难不成这孩子难得来到这脂粉香气浓郁的花街柳巷,按捺不住一颗躁动的心?
“慢点喝。”
她出于关怀,嘱咐了他这么一句。
这边平竹见孔妙禾不搭理,以为她是故意转移话题,抿了抿唇, 刚想说点什么, 就听见孔妙禾淡淡的声音。
平稳,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死都死了, 还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是个好人, 就能把他从阎王爷那要回来吗?”
平竹一噎,在她看来,孔妙禾一直是个温和的脾性。
这话里带刺, 虽然她笑意未减, 显然是对这个话题不想继续下去了。
平竹垂下眼睫,心虚地又看了孔妙禾一眼。
讨好地摇了摇她的手:“我不问啦, 你可千万别生气。”
孔妙禾拍拍她的手:“没生气。”
这倒是真的,她也没说假话。
来到这余州两个月,她渐渐熟悉了这座城,也渐渐忘却了过往云烟。
她现在的日子很充实,平淡而悠长。
嫁给晏子展的那一日, 就像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梦醒来,她是真的当晏子展死了,既然无缘无分,她也不觉得伤心。
“行了,说说你吧,倪妈妈说你……”
孔妙禾话的后半句哽住,扑鼻而来的酒味和手腕上传来的一阵蛮力让她皱住了眉头。
她转过头一看,一个醉得眼睛都睁不太开的醉汉使劲将她往外拽,嘴里还念念有词:“走……走,花招姑娘咱们继续喝,喝!”
“你…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呢。”
那醉汉将孔妙禾拽出座位,还变本加厉将脸往她身上凑。
“认错了啊,认错了。”
她说话间,费力地将自己的手从那人手中抽回来。
还没眨眼,余光瞥到一抹身影飞速地移动着。
等她再回过神来,就是耳边“砰”的一声闷响。
整个醉芳楼,顷刻间,鸦雀无声。
只能听见拳拳到肉以及醉汉吃痛的喊声。
是展丞,抄起凳子就砸在那醉汉的脸上,他将醉汉扑倒在地,然后揪着那人的衣领,一拳又一拳不遗余力地打在那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