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脸上,回头望身下。
她知道,这座王府,此后,都与她无关了。
第35章 “她走了?”
孔妙禾在西北角偏门看见滕英的时候, 居然没有很吃惊。
滕英臂弯挂着一个包袱,双手抱臂,靠在墙上, 扬了扬下巴, 算是跟孔妙禾打过招呼。
他看着孔妙禾走近,然后将包袱丢给她。
懒洋洋说:“拿着吧。”
孔妙禾垂眸, 弯了弯唇:“那就谢了。”
滕英却没有让开, 堵住出口,问她:“真要走?不回来了?”
“嗯。”
“其实王爷他真的是有苦……”
滕英话未说完,孔妙禾先摆了摆手,眼睛望向别处。
打着岔:“行了也不用你送了,我先走了, 江湖再见。”
滕英拦住她, 欲言又止,平时一向磊落, 这会却别扭成这样。
他看向孔妙禾, 明明发现她发红的双眸是哭过,可劝她留下的话又说不出口。
偏偏王爷还交代他什么也不要说。
他憋着一股劲儿,最后还是颓丧地垂下了头。
“你走吧, 你要是想走, 也没人能拦住你。”
孔妙禾走后有一阵,面色苍白, 身上还穿着喜服的晏子展出现在月色下。
滕英皱了皱眉,晏子展身上大红色的喜服将他的脸色衬得更白了,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晏子展轻声问:“她走了?”
“嗯。”
“盘缠她拿走了么?”
“拿了。”
这两句问完,就是长久的静默,滕英见惯了自家王爷杀伐决断的样子, 此刻却看着他失魂落魄,倒像只流浪在外的丧家犬。
没有人爱,也没有人要。
他心中不忍,也被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给吓到。
轻咳了两声,问晏子展:“王爷要把王妃追回来的吧?”
晏子展点了点头,目光一点点离焦,他静静站立着,仿佛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
“嗯。”他应了声。
是要追,天涯海角也要把她追回来。
只是还不是现在。
……
谁也不会知道,颐亲王成亲当夜,却在自家府院,望着茫茫的夜色,站了一宿。
-
第二日,都城中人人皆知,小王爷新娶的王妃逃跑了。
“可了不得啊,这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跑了,王爷多难堪啊。”
“我可听说,那王妃原是王爷的属下,说不定本就不愿嫁给王爷,是王爷强娶。”
“咱们这小王爷模样是俊,就是这性子冷冰冰的,怕不是王妃受不了了。”
“你们说说,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把王妃吓跑的?”
……
平民百姓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对颐亲王府的王妃逃婚一事的讨论在城中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
而晏子展,新婚后的第一日,就病倒了。
他身体并未完全康愈,又在冬夜站了一宿,心病尚在,病来如山倒。
他病的第五日,太子晏齐礼与太子妃方婉宁登门拜访。
明明年关将至,整个颐亲王府却有些死气沉沉的,像这灰蒙蒙的天。
晏子展病得虚弱,偏偏屋子里还点着安神的熏香。
晏齐礼看在眼里,坐在床榻前,叹了口气:“小皇叔近日怕是睡不安稳罢?”
晏子展轻轻摇了摇头,垂着眼睫,精神不济。
“小皇叔可知王妃去了何处,需不需要齐礼派人去找?”
晏齐礼自知晏子展此番境况十分糟糕,但他同样也明白痛失所爱不是一件能很快接受的事。
“不必,我自有分寸。”
深怕说多了,触及晏子展的伤口,晏齐礼皱着眉头,转移了话题。
早在晏子展大婚之前,晏子展便向晏齐礼打过招呼。
朝中局势基本稳固,太子辅政也渐渐步入正轨,晏齐礼如今其实已经不需要晏子展的协助。
晏子展那日找到他,冷峻的面容被镀上了一层柔光,他语调轻快,神情向往,说:“阿禾她不喜欢被拘束,成亲过后,本王会带她出都城,先去江南,再一路南下……”
他向晏齐礼表明,今后朝中之事他不会再插手。
他明明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偏偏此刻孤身一人卧病在床。
……
晏齐礼走了神,回过神来,却发现婉宁在轻声对他说:“殿下,臣妾有些话想对小皇叔说,殿下先去马车上等臣妾可好?”
晏齐礼微微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定是婉宁想要劝一劝晏子展,毕竟婉宁与孔妙禾之前相交甚密。
他没有过多迟疑,只是拍了拍方婉宁的手,转身离去。
等到晏齐礼离开,方婉宁平静的一张脸才渐渐显露出悔意。
她说:“此事都是婉宁的错,当日婉宁就该跟王妃说清楚才是……”
晏子展声音淡淡的,别开了脸。
“不怪你。”
是他顾虑不周,是他伤了她的心。
“殿下尚且不知此事吧?”他复又睁开眼睛,望向空荡荡的房梁。
“不知道,那日小皇叔千叮咛万嘱咐,婉宁绝不敢告诉太子殿下。”
方婉宁一张脸焦灼万分,急切地道。
“那就好,齐礼不需要知道。”
“若不是迫不得已,本来你也不该知道。”
“狸猫换太子,此事非同小可,决不可让任何人再知道。”
晏子展沉声说着,当他谈论起正事的时候,那神情又恢复了平时的肃穆庄严。
方婉宁点点头,试探地看了晏子展几眼,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皇叔,此事因婉宁而起,皇后娘娘也是……不知小皇叔可否……”
可否网开一面。
她话没有说完,因为她已经从晏子展的眼中读到了答案。
晏子展不会放过方淑慧。
伤他所爱,令他孑然一身的罪魁祸首,他不会轻饶。
方婉宁心中一凉,却没有立场再为方淑慧多说几句好话。
错了就是错了,是该得到惩罚。
晏子展阖上了双眼,整张脸透出浓浓的疲惫。
他侧过身去,声音飘忽不定:“你去罢。”
方婉宁退出房间,轻轻掩上房门。
都城这几日的积雪未化,王府里银装素裹。
方婉宁心中酸涩,却在见到马车旁的晏齐礼时,缓慢而坚定地展开笑颜。
没关系的,哪怕她有着不能为外人道的身世,哪怕她与晏齐礼再阴差阳错。
无论她陷于何种境地,晏齐礼始终会陪在她身侧,这就够了。
……
晏子展自方婉宁离开后,一直保持着清醒。
他微微眯着眼,回想起了几个月之前。
那时,孔妙禾通过太子身边的幕僚贺兴传信,扭转了局势,替太子识破二皇子的诡计。
那之后没多久,贺兴先生秘密来找过一次晏子展。
贺兴坦然,他从前以为晏子展并不是真心辅佐太子,一直留有余地。
晏子展也是个聪明人,早就看出贺兴与他不和,行事也颇有隐瞒,倒像是防着他。
贺兴表明,经此一事,他相信晏子展的为人。
竟是以为孔妙禾的提醒是晏子展的主意,晏子展没有拆穿,以不变应万变。
贺兴为消除隔阂,也为了与晏子展更好地共同为太子谋事,他向晏子展说起了一件极为隐秘的宫闱秘事。
原来,当今皇后方淑慧怀胎十月,其实诞下的竟是女婴。
方淑慧担心后位不保,偷偷将自己的女儿,与自己兄长的儿子,做了替换。
那名女婴正是方婉宁,而那个男婴则是晏齐礼。
“于是皇后娘娘一直对亲身女儿心有愧疚,一直想要补偿女儿。仗着圣上恩宠,她便借口将方婉宁接到中宫,在中宫养了好几年,又早早钦定方婉宁是太子妃。”
晏子展起初不信,这些话虽天衣无缝,到底没有证据。
直到他亲自去查,亲口从人证口中证实了这件事。
他那个时候心情很复杂,却没想从小一同长大的三人,方婉宁才是那个与他更亲的皇侄女。
他知道此事后,似乎也没过多久就接受了。
此后,再见到婉宁,莫名多了份亲近感。
他这个人迟钝,婉宁是他从小接触的唯一一个对他好的姑娘,他记在心中许久。
可其实方婉宁,对谁都是如此温和有礼。
而她,她不一样。
孔妙禾时而狡诈无赖,时而又温柔小意。
她灵动而没有章法,却能一点点叩开他的心门。
他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他喜欢婉宁,可知道婉宁要嫁给晏齐礼,他无甚反应,他一直希望婉宁过得好,便足够。
可他不过是听见孔妙禾在睡梦中嚷着滕英的名字,就怒火中烧到恨不得将那个乖张的女子丢下马车。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嫉恨之心。
也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什么才是真挚的男子对女子的偏疼喜爱。
孔妙禾是第二个将他看穿对他好的女子。
可却是第一个只对他好的女子。
他不是什么宽容君子,心底里也有自私与阴暗。
他喜欢她在他身边,他喜欢她永远属于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