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封微微抿唇,被她蚕虫爬扭般的字迹逗笑。
写这些字,侧重笔画,哪一笔先行后落,皆有讲究。
宫人候在两侧,有些犹豫,他回来自是要叫醒庄妍音让位,让他处理国事。
青宜不敢出声唤醒庄妍音,另一宫女容慧出声道:“公主……”
卫封凌厉眼神瞬间罩在容慧头顶,冷戾谴责容慧的放肆。
容慧惊慌跪下,连忙磕头,其余宫人也惶恐落跪。
庄妍音被这一声唤醒,睁开惺忪睡眼。
那双明媚的眼初初睁开,清澈干净得不染杂尘。却在看清楚他后,似乎才想起还在对他冷战,黯然片刻,冷了脸色。
卫封被这眼神堵得慌。
他靠着她坐到龙椅上,她便要起身,被他扶住腰肢。
“你不睡午觉?”庄妍音冷着脸问。
“嗯,近日诸多政务缠身。”卫封一面说一面取了狼毫,送入庄妍音手心,握住她手道,“我先教你练字。”
庄妍音未再拒绝,只是姣美容颜依旧冰冷。
她不笑的时候,总似夜空的一轮月,明明伸手可摘,却总无法企及。卫封不喜欢这滋味,她即便是月,他也想把她摘入掌心。
狼毫笔力劲挺,适合他用。
庄妍音写了一会儿便手酸了,意兴阑珊,慵懒瘫软在他怀里。他收紧搂着她腰肢的手臂,握笔的手也不曾松懈,依旧教她写完那一排生僻字。她轻哼了一声,疲累瘫软的喘媚软划过心头。
卫封太阳穴突突直跳,垂眸时她也正昂起脸来。
一双美目颓懒而带着清冷笑意,似在嘲笑他下意识的反应。卫封微眯双眸,俯身吻了下去。
她被迫昂着脸,咬了他。
“让他们都下去。”她呼吸滚烫,不连贯地喘息。
卫封屏退了宫人,任庄妍音把他咬疼。
她终于停下来,自他怀中昂起脸看他:“你属狗的?”
卫封皱起眉,少见她如此放肆,但也不想再惹她生气:“我属龙,记住了。”
庄妍音瞠圆了小鹿眼,抓起狼毫就挥笔乱写字。
她写了“卫封”两个字,歪倒得不成样。
卫封莞尔,握住她手教她写:“这才是我的名字。”
福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皇上,石大人、许大人、张大人已如时来殿外恭候,等您召见。”
庄妍音按住了卫封的手:“不是要教我写字吗,不许走。”
她是故意的。
卫封也看出来了,揉了揉她脑袋:“魏都中的急政,为兄处理完就来陪你。”
庄妍音不高兴地松了手,板着脸道:“那你何时回来?”
“最多半个时辰。”
她不满地搁下笔:“别让他们吵我午睡。”
“好,我去崇建宫召见他们。”
卫封移步别宫,也让宫人不得入内打搅。
殿上寂静,适合午睡。
但龙椅上的人抿了抿红唇,露出一个得逞又无奈的苦笑。
庄妍音飞快抽出空白的文书,模仿卫封的字迹写下几份通关文牒。
这字迹不仔细辨认几乎跟他的一模一样,虽然她上辈子不是学霸,但学东西也很快,大齐那些生僻字能难倒她?写几遍就记住了。在卫封教她练字时已经熟记了他的笔法与字迹。
写完这些,她迅速搬起卫封的玺印,如盖她父皇的玺印那般,十分娴熟地加上印章,将通关文牒藏入了背后寝衣中,长发如瀑倾泻,她再坐了半刻钟便回了央华宫藏好。
……
算准了时间,庄妍音在翌日出宫去找厉秀莹。
怀柏带着二十禁卫对她寸步不离。
厉秀莹见到庄妍音很是高兴,顾景安找了个有趣的戏班子,这几日顾府都在唱戏,她忙拉着庄妍音看戏。
顾府下人恭敬递上水果,香螺接过,跪在庄妍音脚边奉上果盘。
庄妍音摘下面纱,笑睨着戏台上的好戏,捻起果肉细嚼慢咽。吃到一半似乎才注意香螺跪着,温声道:“天凉,地上水汽重,快起来吧。”
厉秀莹有些好奇她身后的禁卫:“皇上这般担心你,派了这么多人保护你啊?”
庄妍音笑着:“是啊。”
戏台谢幕,庄妍音戴上面纱,同厉秀莹说时间不早该要回宫了。
康礼扶着庄妍音起身,一旁家丁搬开挡路的椅子,无意打掉了康礼的拂尘,忙恭敬拾起,连声赔礼。
康礼接过拂尘,扶庄妍音上了马车。
顾家人跪在府门口,目送马车走远才回府。
庄妍音回到央华宫后,康礼连忙从琵琶袖中拿出纸条递给她。
庄妍音看后莞尔笑起。
……
她出宫后的一切怀柏都去丙坤殿如实禀报给卫封。
一字不差,说完后道:“顾府少夫人问起,公主也不曾对皇上有过怨言。”
卫封淡淡“嗯”了一声,怀柏躬身退下。
庄妍音翌日又去了顾府听戏,只是回来后情绪低落,并不开心。
卫封又听怀柏禀完这些,合上几份文书,交代福轲送去各署,起身去央华宫。
庄妍音正在庭中荡秋千,庭风本就凉,她明明都已瑟瑟发抖,仍是不愿回房。
香螺见到卫封来,忙躬身朝他行礼。
“公主在顾府接到一封信后便未再看戏,回宫后一直坐在庭中,奴婢说风太凉,公主也不曾回应奴婢,情绪低落。”
卫封知道她看了什么信,他也收到了。
那秋千渐渐停下,他掌住了晃动的秋千绳,倾身将庄妍音护在怀里。
“风凉,回宫去吧。”
庄妍音目光黯然失落:“我在宫外接到阿眉的信,她说初九伤势重,在半途便昏迷不醒,一直发热。”
卫封颔首:“我也知晓了,卫夷先回了宫来,已将他与陈眉安顿在驿馆,我派了御医前去,会医治好他。”
“可高热不退,他如此抵挡得住?”庄妍音双目酸胀,忍着眼眶里的泪意,“我那日把禁卫丢出去说的是气话,我让初九与阿眉不要回来了说的也是气话,初九跟了我这么久,如卫云大哥与卫夷大哥一般,是我的心腹,我不希望他有事。”
“别担心,我会医治好他。”卫封将庄妍音揽入怀中,宽袖护在她肩头,“回屋去,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庄妍音不解地昂起脸。
回到内殿后卫封才道:“沛申传回信,大周各项政法落定,改革初步启用,旧弊沉疴已除,你可以不必再为你父皇与大周操心。还有……”他微微停顿。
“还有什么啊?”
卫封弯了弯唇,故意想让她猜。
庄妍音便冷了脸,对镜卸下发间珠翠,不再理他。
卫封失笑,弯腰凝望镜中的美人,为她取下玉花珥铛:“你们回周途中遇到的农女,是柳心茹的妹妹。”
庄妍音一时愣住。
徐沛申在信上说,柳心茹凭着刘喜脖颈佩戴的银锁认出了刘喜来。
那银锁是柳父为姐妹俩打的长命锁,一面铸有日月,一面是长命百岁的字样。刘喜拿的便是月形锁,只此一个,绝无差错。且她脚底存黑痣,与柳母信中所言的一模一样。又加刘喜对幼年还有印象,她的确是真正的柳心柔。
刘喜的记忆很模糊,她只记得幼年时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后来却变得冰冷凶狠。她的银锁被隔壁阿婆藏在家中,村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双亲”作恶,唯有阿婆那时候将她的银锁藏着,也是在长大些后才悄悄还给了她,到她养父母死后才告诉她她的身世。
村中所知皆是她曾被抱错,亲生母亲温柔知礼,千辛万苦将她接了回去。后来她与母亲回乡与父亲团聚,途径刘家村遭遇意外,母亲死前委托养父母送她回老家与柳父相认。刘家便悄悄换成了自己的女儿,那时候村长见刘母领着假千金出村,苦心劝她莫要作恶,但刘家不听。
村中安宁多年,又闭塞偏僻,没有人愿意报官。也是在柳父与柳心茹认出她后,徐沛申才派了当地县令亲自彻查,查出了当年的真相。
刘喜与柳父相认,已改了名字,如今成为真正的柳心柔,先回乡认祖了。
庄妍音听完还有些恍惚:“这比阿秀姐姐府中唱的戏都还精彩啊。”
“沛申在信中提到柳氏很感谢你,是你苦心劝她同你们回京,你不高兴?”
“高兴啊。”
“那小卫为何不笑?”卫封附在她耳鬓间,凝望镜中的人。
“一边说话,气吹得我耳朵痒。”庄妍音嫌弃地扭过头。
她担心着初九的伤势,也并不怎么待见卫封,卫封不懂哄女孩子开心,有些苦恼。
他问:“那如何才能让你笑一笑?”
庄妍音捧着大齐地质的一本书籍,漫不经心道:“去向阿秀姐姐请教吧,我喜欢她家的戏。”
翌日,卫封真的将戏班子请到了皇宫里。
他难得有时间看戏,撇下了政务,陪庄妍音坐在台下。她一面吃着花生枣果儿,一面欢心大笑。
卫封莞尔,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一笑倾城而百媚生。
只是庄妍音看到最后无声淌泪,庭风吹迷了她的眼,她用帕拭泪,久久不曾止住。
台上戏腔唱道:“雨打的鸳鸯,琵琶哀切声声似云音儿泣,可等到山盟海誓、碧海竭空,不见归人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