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纶出列禀报而不见回应,再次请示:“科举三甲入礼部试应,辩其德行,依其……”
“此事礼部定夺便可,退朝。”卫封起身,宽袖上龙纹丝线金光熠熠。
……
香螺将两个精美的软枕摆放在庄妍音床头,笑道:“公主,这是皇上……”
庄妍音没听她的话,她已经打断了数回香螺的话。
殿外忽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今日未穿大齐的衣裳,穿着周国的长裙,裙摆曳地跨出宫门,望见庭中之景微微愕然。
廊下多了一倍的宫人。
庭中多了三倍的禁卫。
禁卫有序归位,每隔两米站列在庭中,整个央华宫内外全围满了禁卫。
她提着裙摆跨出央华宫,站在长长宫道上,眺望见乌泱泱的禁卫站了长长两排,将宫道两侧都填满。
草。
她还没发功呢,他就要囚禁她吗!
庄妍音望着那指挥的禁卫统领:“皇上这是什么命令?”
“公主遇险,皇上派兵保护公主。”
“我见过你,你是皇上的亲卫,说实话!”
亲卫怀柏归列到央华宫宫门前,严正站立,紧抿着唇不再说一言。
庄妍音恼羞睨着他:“皇上命你带兵囚禁我?”
她紧望着怀柏,目光不曾挪开。
饶是怀柏目不斜视,也被这道美丽的视线看得脖颈发红。他僵着身体,严正侍守在宫门前。
庄妍音冷笑一声,转身往丙坤殿去。
只是身后怀柏带着禁卫紧随在后,与她寸步不离。
康礼与几个周国来的宫人跟在她身后,停下脚步,恼羞呵斥怀柏:“大齐就是这般对我大周公主无礼的吗?!”
但康礼的呵斥丝毫没有奏效,怀柏与禁卫还是紧随在后。
庄妍音跨进丙坤殿,未等通传,里头正有厉则与苏嘉北在。
她见到二人,眼眶发酸。
苏嘉北忙道:“公主,你怎么了?”
厉则也关切询问她。
庄妍音望着高坐于龙椅上的卫封,他开口让厉则与苏嘉北先下去。
厉则顿了片刻:“臣多言一句,皇上若与公主闹不和时,还请想一想书院中的铃铛。”
虽然不知他们之间的事情,但厉则也瞧出些不对劲。他与苏嘉北没有办法,毕竟如今已是君臣,朝卫封躬身行礼,用眼神安慰了庄妍音后只得退出大殿。
“把我宫殿围得密不透风是什么意思?”
卫封道:“你遇劫持,该在你宫殿附近增派人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宫中时刻有暗卫戒严把守,大齐皇宫不会飞进一只陌生的信鸽,又怎会让歹人入宫来。”庄妍音哽咽凝望卫封,“你想囚禁我?”
卫封踱步到她身前:“不是,我只是害怕你离开我。”
“你不该这样的。”庄妍音红着双眼,晶莹泪珠被所有失望冲刷出眼眶。她回眸冷冰冰呵斥康礼,“把我大周带来的护卫都赶出宫去!”
康礼见她已气得失去理智,忙劝:“公主,那些都是皇上派来保护您的,不可啊。”
“我都有齐帝保护了,还要我父皇的人做什么,那些人有齐帝的人厉害么!”她冷声喝道,“听不清楚我的话,还是你也不敬我这个公主了?把周国护卫都赶出宫去!”
卫封握住她的手:“小卫,别任性,我只要你想通这关,如今敌在暗处不曾查清,那些禁卫也会护你周全。”
“对啊,所以我不需要我父皇的人了,等初九与陈眉回来你也别让他们进宫了,我就孤零零一个人,被你囚禁,你满意了吧?”庄妍音甩卫封手掌,转身走出丙坤殿。
康礼跟在她身后焦急劝道:“公主,我大周的禁卫不能赶出齐宫,他们才是您的人啊。”
“赶出去,还要我说几遍?”这一声怒斥后,庄妍音又示意康礼近前。
康礼诧异地弯下腰,听完庄妍音的话后眸光微动,未再劝她,“愁眉苦脸”去召集大周的禁卫出宫。
庄妍音不是真正想赶走她父皇的人,而是将那些自己人都先借这个机会安排到宫外,她要离开大齐的皇宫。
她的哥哥让她失望了,心口从不曾这般难受过,她不想见他了。
第93章
庄妍音在气头上将那些周国的护卫全部赶出了皇宫,卫封却并不曾高兴于她身边没了自己人。
知晓她心中难受,他派卫云去安顿打点那些周国禁卫,至少吃食是不可短缺。
他提前结束了国事,去央华宫陪庄妍音用膳。
只是庄妍音早早吃过了晚膳,并不曾等他。
卫封便让香螺重新摆膳。
可他来了这么久,庄妍音对他始终不置一言,他的话不曾接,他的问题也不回答。
满桌玉盘珍馐,他味同嚼蜡,起身去到书房,宫人说她在书房看书。
少女坐于案前,身姿纤柔,螓首低垂。
室内炭火氤着暖意,她不喜厚袄,只着薄薄长裙,露出白皙玉颈,海棠色罗纱紧贴窈窕身段,薄肩柳腰。也似乎一日美过一日,赛过浓春娇俏桃花,更胜蜜桃甜润。
卫封行至庄妍音身后。
桌上摆着一本韵文,她正握着鹅毛笔在练字。
那笔卫封不曾见过,是她自制。羽根管孔中吸入墨汁,用削尖的木针塞住管孔,木针浸墨,所写出的字娟丽端正,更为细美。
她正写到“击壤而歌”这句,但大齐的“壤”字笔画繁多,她写了几遍都不曾写好。
卫封倾身弯腰,垂首覆住她握笔的手。
她挣脱:“不要你管。”
他手上只用了不足两分力,她便再无力脱离他的掌控,却想抬起另一只手挣脱,他左臂轻揽她腰肢,将她的挣扎轻易遏止。
握住她手,一笔一划写出端正字迹。
待写完这句,卫封才发觉她似乎不对劲,她的手没有力气,如提线木偶般任由他操控。他弯腰凝望她,少女一双明媚的眼颓艳湿红,有泪在眼中打转。
“小卫……”
“谁是小卫啊,我是庄妍音,我有名字。”
他微顿,便唤:“音音。”
庄妍音扔下笔欲起身,却是怎么也脱离不了他的钳制,她红了眼眶:“你是不是想囚禁我一辈子?不让我出宫,不让我有亲人有朋友?”
“没有,你可以自由出宫,我也并不曾阻拦你见亲友。”卫封低叹道,“为兄不曾教过你母仪天下的道义,一国之后并不容易,不过没关系,为兄慢慢教你。”
“你真的不限制我自由出宫?”
“当然。”
“我不信,央华宫外那么多守卫。”
“你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还回来。”卫封温声道,“陪我去练剑,好不好?”
庄妍音埋着头,仍有气,双颊鼓得软糯可爱,道着她要练字。
卫封被她这番模样逗笑,低笑着抱起她走出书房。
她仍是生气的,他将她安顿在亭中,为她盖好兽皮厚毯,让她烤着火看他在庭中练剑。
知晓她仍有气,他夜间也来赔罪,但不曾与她同卧而眠,只是睡在内殿的长榻中。
卫封并不会哄人,这几日里命宫中织室将无数稀少精美的绫罗送入央华宫,绘制了许多衣裙样式供她选择。
庄妍音也不再闹了,似乎气消,在香螺请她去丙坤殿用膳时也会答应,虽然面颊还带着恼意。
宫人恭敬布膳,满桌半数皆是大周菜式。
卫封夹起庄妍音最爱吃的菜,忽听福轲道楚夫子要见他。
他放下银筷,示意庄妍音:“你先用膳,我去去就来。”
…
央华宫层层禁卫严守,此事让楚夫子看出不对。
卫封坐在圆桌对面。
楚夫子道:“我与皇上许久不曾一起吃过饭了。”
卫封敛眉:“是,沛申不在朝中,六部二十四司诸事需经我手,是弟子疏忽。”
“那铃铛那丫头与你吃过几次饭?”
“我一直都在陪她。”卫封道,“夫子勿怪小卫,是我疏忽了夫子。”
“老夫意不在此,你该明白。你们二人因何争吵我不得而知,只要不涉及两国纷争,我不会插手。但她只身来到齐国,唯你可亲。我教你治国之道,却不懂为君之道,也无法授你此道。你行事之前,可要在心中辨清是非对错。”
未让书童松墨斟酒,楚夫子自己添了二人的酒。
他饮尽道:“自古帝王本该无情,也并未见有一夫一妻的皇帝。你既欲为铃铛履行一夫一妻,那诸般因果你可曾做好准备去接受?老夫也就年少时收一妾,一生不惹情爱,无法教你如何敬妻爱人。你既然都甘愿为她背德行乱伦常,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
卫封被杯中薄酒噎住喉咙,许多为君之道想说,如今大齐日趋繁荣,与从前不一样,不可懈怠一毫。否则他如何对得起劳苦朝臣,大齐百姓,心中夙愿。但似乎又组织不出语言,无法精准利落地表露他心底矛盾的心事。
“我会想清楚,多谢夫子提点。”他奉上金樽,低于楚夫子酒盏一厘,昂首饮下薄酒。
再回丙坤殿时,御膳仍温着,庄妍音伏在御案上睡着了。
案上铺开干净宣纸,是她练的字,皆是生僻难写、笔画又多的字,她一直不曾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