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时候传召荀玉侍寝了?!
还“又”!
草。
她正欲回头解释,撞上卫封阴沉幽暗的眸光,一时怔住。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会有这么阴郁暴戾的眼神,这暴戾杀意却不是对她,他目光穿透她,眺望宫灯摇曳的烛火,也似远眺无形中屹立的仇敌。
夜风灌入殿中,她被吹得浑身发凉,这双眼睛忽然就令她堵得慌。
荀玉是他的暗探,她早就猜到了。甚至初九一直不曾找到荀玉,她便已经猜到是被卫封秘密解决。
其实撞见暗探的信她一点也不惊讶,但却惊讶这信中的内容,更惊异于他此刻的反应。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与荀玉发生了关系,却一直在接受她,也愧疚于此事?
但为何会有这种介意的眼神呢?
庄妍音张了张口,卫封打断了她。
“荀玉,是我的人。”他嗓音嘶哑,“各国我都安插了眼线,对不起。”
庄妍音想告诉他信中内容是荀玉伪造的,但却又想听到他说更多话。理智告诉她这些话应该皆是他肺腑之言,是她从不曾知晓的心里话。
“还有吗?”
卫封紧望她。他的眼是内双,却明正深邃,眼角微勾带着天生蛊惑性感,瞳仁是好看的褐色。这么好看的眼睛,却在此刻晦暗无光,猩红而湿润。
“对不起。”
他说:“是我催促暗探,一切皆因我而起。”他想抱她,抬起的手掌僵在半空,又怕她不接受。
“我赶去大周,在你的别院撞见了他欺你,我痛苦后悔,派卫夷取了他性命。”他一字一顿,这一刻坦然面对所有,“我还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小一点,到我腰腹。从你初次葵水,到你长高长大,我经历着你的成长,我总想参与你人生的一切。”
“我太自大,也太想要你永远呆在我身边。这件事是我卫封有生以来做得最悔之事,这个人也是我最痛恨之人。可我明明知道我痛恨的该是我自己,是我亲手毁了自己的姑娘。”
“一开始我不知如何面对你,我告诫自己,是我有负于你,你又有什么错。我便对你好,不攻大周,委派徐沛申去大周,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愿给你。”
庄妍音哑然,许久才僵硬地问出:“不攻大周,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是因为周帝是你的父皇,我不会让你背后的周国毁灭,我不会让你没有家。”
“那委派宋大哥与徐大哥呢?”庄妍音急着问,“是因为什么?”
卫封微顿片刻。
在他想着措辞的这瞬间里,庄妍音目光黯然,期许的那丝光亮一点点覆灭。
“我愧对你,该让他们去助周国。”
“如果没有荀玉这件事,你还会调派徐大哥去助周国吗?”
国之右相,又怎能轻易离国呢。
卫封组织着语言,在想怎样的话语才能让庄妍音明白治国的庄严与不易。
庄妍音却在这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决堤般滚下,仿佛明白着什么。
“你回答我呀,如果没有荀玉,你还会让你最能干的右相去助周国吗?”
“为君者,一策错,乱之端也。国之右相——小卫!”
庄妍音从龙椅上起身,膝盖撞到了御案,狠狠栽下去。
卫封扶住她单薄身体,她甩开他的手步下汉白玉石阶。
他疾步紧随她,握住她手:“国之右相,当循国法制度……”
“是,你循国法制度没有错。但是我不为君,我看见的是徐大哥颁法严明,是改革取胜,是他即便离开三个月也依旧有能臣坐镇,不会乱你的大齐。”
她停下脚步,昂首凝望高高在上的他,眼眶酸涨难受,一直有泪倾泻出。
“我没喜欢过谁,就喜欢你了,我没有喜欢人的经验,可我知道你这种愧疚不是爱,如果没有荀玉这件事你还愿意放徐大哥与宋大哥去周国,才是爱。”
庄妍音大步走出宫殿。
卫封横到她身前,沉声道:“国法制度摆在我面前,你不知为君之艰。”
“我就是不知,但我想喜欢你,不掺杂国法制度去喜欢你。”她哽咽,“可你没有啊。”她狠狠甩开他紧握的手,“不理你了,走开!”
原本被屏退到殿外的宫人顷刻跪满长廊,额头触到地面,皆不敢动一分。
卫封薄怒道:“小卫,如今不是在书院。为兄为帝,你将为后,为兄不想你娇惯任性。”
庄妍音冷笑一声,红着眼眶大步走下宫廊。
香螺与康礼等宫人连忙跟在她身后。
卫封紧随着她,朝宫人恼喝:“退下。”
她一路回了央华宫,拍熄了烛火,钻进帐中,拿着那两颗夜明珠默默抽泣。
她离开了大周,离开了亲人,只身来到大齐,她的未来与周国的未来就只在卫封的一念之间。
明明作为公主她应该感激他的,却无法接受他因为愧疚才帮助大周。
也许作为公主,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立场,只要他助了周国他就是她的恩人。可她骨子里存着平等的观念,也喜爱的是那个书院里处处维护她的哥哥。
他既然说喜欢她,帮助周国就应该仅仅只是出于对她的喜爱,而非愧疚。
她明明已经接受好了把他当成未来丈夫去爱,哪怕前几日的劫持未来将会再发生无数次,她都不会退缩。可为什么要让她撞破这么伤心的事情呢。
眼泪大颗滚落,软枕不软,没有她公主殿中的舒服。
卫封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床沿,她听到他掀起帐帘的动静,帐勾清脆撞响,他坐到了床沿。
她脸埋在枕中,恼羞将他睡过的那个枕头扔出去:“一点也不软乎。”又想扔自己这个,但还要抱,便只能屈服于现实。
埋着脸,哽咽抽泣的小鼻音从软枕中闷闷发出。
“为兄已向你解释,此事过去了,今后我不会再提。”
“那信中的事你会介意吗?”庄妍音从软枕中抬起头。
她鬓发散乱,粘腻着眼泪贴在双颊,眼尾湿红盈泪,整个人颓艳娇弱。
卫封紧望这样的她,伸手欲为她整理凌乱发丝,被她避开。
“我都会要你。”
庄妍音哭笑着:“那我应该感激你咯?”
“为兄……”
“别跟我称为兄,你不是我哥哥了,我哥哥不会让我不要娇惯,我哥哥会随着我高兴,任由我做喜欢的事。”
卫封沉眸道:“为君之道艰辛险阻……”
“我又不为君,你自己的艰辛险阻为何要我顺从、同你恪守约束自我?”庄妍音透过眼泪看这个模糊的人影,将头埋入枕中。她双目太难受,泪水让眼睛胀痛不止,不想哭但控制不住泪意,“你让我伤心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哭得抽泣,双肩都在颤抖。
卫封心上似利刃剜过,听不得她哭,更听不得她说这些话。
他俯身理顺她长发,一声声哄着劝着,拆下她发髻间的珠翠。只是他很少为她取这些东西,一时扯痛了她,她狠狠拍打他手,他反手紧扣住她。
她的挣扎里,他宽阔肩膀将她罩在身下,她动弹不得,哭得更凶。
卫封擦掉她眼泪,却如何也擦不干,他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安慰,如书院中那时候,他紧揽住她,喟叹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为兄只想要你高高兴兴的。”
庄妍音不说话,只是边哭边抽泣。
她的哭一直不曾停歇,卫封一声声道着“莫要再哭了”,手足无措地擦她眼泪。
她一直挣脱不了他的禁锢,直至在他怀里哭累了,才终于睡了过去。
卫封抱着她不松手,夜晚醒来几次,发现她睡梦中也在哭。
他心脏被这哭声撕扯得疼,终于挨到五更天,起身下床,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软枕。
步入内殿,青宜招呼宫女为他洗漱穿戴。他抬臂任由宫人为他穿戴,微微低头戴上冠冕。
离开时询问香螺:“枕中所填何物?”
“回皇上,您吩咐过公主要软枕,这枕中所填皆是柳絮与芦花。”
卫封薄怒道:“朕何时说过要用柳絮与芦花填充?”他沉声吩咐宫人务必在今日重新做出软枕来。
香螺有些不安地请示:“宫中织室不会此法,那该要如何做出软枕来?”
卫封不悦睨着香螺,他记得他在庄妍音的别院屋顶吐血后,卫夷带他在客栈养伤,说起许多坊间关于庄妍音的传闻。
长音公主高贵而不拘礼节,在周帝与太后身前都被免于礼数。
文武百官尊崇她,她才是大周说一不二之人。
她喜欢睡蚕丝填充的软枕,连衾被都不喜爱芦花柳絮,甚至赵国稀有的棉花也瞧不上,只盖蚕丝被。
她不喝浓茶,只爱饮花茶花露。
她沐浴要羊奶与鲜花,润肤要最昂贵稀少的香膏。
她似乎每时每刻都是香香软软的,精致且姣美,一身玉骨冰肌,即便隔着衣衫搂在怀里也软腻酥融得快化成水。
她是他心上最牵挂的人,也成为他皇宫里最耀眼的存在。
这样一个女子,他冷着脸告诉她不可以娇惯任性。
他可是说错了?
这个早朝,卫封两次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