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里面传来那道熟悉的嗓音,轻声道:“好。”
陈铮的手腕僵在半空。
他从前猜测过这位裴公子许是来历不凡,却没想到……难怪,她从前听他提起关于皇上的事情,她总会失神……
门扉忽然被吱呀拉开,苏浔憔悴的脸,出现在眼前。
“陈掌柜,你来了?”
陈铮回过神,应道:“姑娘,我来了,你……无事吧?”她面容憔悴,再加上满院子的血腥味,陈铮很快将城隍庙的事情和他们联系起来,看向苏浔的目光,顿时充满担忧。
“没什么事。”苏浔虚弱地笑了笑,转身阖上门,带着他出了堂屋,来到院子里。
“袁先生的事情……”
“我已经帮先生找到落脚处了,先生已经歇下。只是放心不下姑娘,所以我才前来……”
“我没事。”
她说着没事,但眼底深处的惶惑,却让人一览无余。
陈铮唇角动了动,她不愿说,他也无资格过问。半晌,他轻轻笑了笑,温声道:“无事便好。”
第75章 喜极而泣
三天后。
袁老的汤药一碗碗喝下去, 裴怀泠苍白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但是他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袁老坐在他的床前,诊完脉,眉头凝重起来:“皇上的肺腑正在愈合, 身子也在康健,唯独意识……”
苏浔担忧地望着他。
袁老却摇了摇头, 没再继续说下去, 只道:“再等等看吧。”
裴怀泠静静躺在床榻上, 胸膛缓缓起伏,不像是昏迷,更像是在沉睡。苏浔上前, 坐在他的身旁,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怎么还不醒来?
会不会变成植物人, 再也醒不过来了?
三天了, 她衣不解带地照料在他身旁, 竟从没有这样一刻,忽然意识到她是如此的恐慌。
他若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她该怎么办?
眼眶忽然濡湿,泪水滴落在他削瘦的肩头,没入他的颈间,苏浔低低啜泣起来。
“小姐……”玉心端着药碗进来, 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几天没日没夜地熬下来,苏浔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又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听到她的声音, 她从裴怀泠的肩头起身, 晶莹的泪珠还沾在她的长睫上,她胡乱擦了擦,掩藏好自己的情绪, 对着玉心轻轻一笑:“怎么了?”
“小姐,皇上的药熬好了。”玉心将药碗搁在苏浔面前,药汁浓褐色,发着苦味。
苏浔点头,应道:“知道了。”
玉心踌躇一会儿,还是悄悄退了下去。
苏浔将药碗端起来,这几日,都是她给他喂药。
她像往常一样,在他的脖颈处垫上帕子,拿起白瓷的药匙,舀上药汁,凑近他的薄唇。
药汁顺着他的唇角,全部溢了出来,滑进了他颈间的帕子上。
“今日怎么不吃药了?”苏浔喃喃道,又重新舀起一勺药,以更慢的速度,倒入他的齿间。
他的牙齿闭合着,竟又是一丝都没有流入进去。
苏浔用帕子给他擦干净下颌,捧着药碗,怔怔发起呆来。
这可怎么办?
她凑近他的唇畔,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那张俊美如鬼魅的脸毫无反应,唯有雪白的牙齿紧扣着。苏浔的黛眉蹙起来,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有些羞耻,她指甲抠着药匙,四下看了一眼,心道:反正没有人知道,只能这样了……
于是她抿了一口汤药,顺着裴怀泠微张的唇畔,渡了上去。
苦褐色的药汁从唇间散去,一滴不落地落入了裴怀泠的喉间。苏浔的脸忽然就红了——太羞耻了,好像还有点恶心……
越想,她的脸越红,她羞窘着,想起身,腰间忽然横上一条手臂。
苏浔双眸蓦地睁大。
他……他醒了吗!
她抬起头,紧盯着裴怀泠紧闭的眼梢:“你……”
结果刚一开口,那条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忽然滑到她的后颈,按着她浓密的发髻压了下去——“唔……”
唇齿之间苦涩的药味纠缠,炙热滚烫。苏浔混乱着,对上了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长俊魅,眼底含着坏笑,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像是胸口上的空洞瞬间愈合,苏浔的眼底竟涌上了汹涌的泪意,滚烫的泪珠儿从她的眼角滴落,啪嗒啪嗒落在了裴怀泠苍白的脸颊上。
裴怀泠缓缓松开手,虚弱地用掌心擦拭她的眼泪,“你哭什么……”
苏浔不知道。
她呜呜咽咽,又哭又笑,像是劫后余生般,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那张娇媚的俏脸哭得斑驳又可怜,成片的泪水滑过,那双剪眸仿佛要将她全部的泪水流干。
脸上落满她灼人的泪珠,裴怀泠无奈地捋过她的眼梢,半是威胁半是诱哄道:“再哭,我就接着亲了……”
苏浔哭泣的脸,再一次变红。
她慢腾腾地拿开他的手,哽咽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装睡……你……你……”
裴怀泠忽然捂着胸口:“嘶……”
苏浔顿时将嘴边的话忘了个干净,急忙又俯下身,仔细望着他的伤口,连哭泣都忽然止住:“哪里疼,是不是我方才不小心……我这就去喊袁先生……”
她说着,就要起身,手腕忽然又被一把拉住,裴怀泠望着她:“没事。”
方才的窘迫担忧倏然散去,苏浔回过神:“你又吓我!”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滂沱而下,她捂住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吓死我了……”
她哭泣着,裴怀泠终于不敢再说话。
他只是贪恋地想和她亲密一会儿,好像,做得有些不合时宜。
裴怀泠撑起胳膊,试图从床榻上坐起来,许久没有活动,他的嗓音也变得嘶哑而干裂:“浔浔,别哭了,是我不对……”
苏浔的泪水更是滂沱。
她上前,搀过他的肩膀,一边滂沱般哭泣着,一边将他扶起来。仅是片刻之间,她的眼梢已经哭红,像是压抑了许久,情绪终于在喜悦冲击的一刻,得到了释放。
苏浔其实也不想哭,但她控制不了。
她胡乱擦着脸上泪水,羞恼般哽咽道:“我去给你……给你喊袁……袁先生……”
这次裴怀泠没敢再拉她,任由她擦着眼泪走了出去。
……
不一会儿,袁老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查看完他的伤口,袁老又仔细地试了一遍脉搏,随即喜气洋洋道:“皇上,您暂时无事了,日后好好休养,不出几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满屋子的人顿时笑开来。
李温笑得牙不见眼,小宛和玉心望着苏浔,见她满脸泪水,只当是她喜极而泣,也跟着笑起来。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许大娘早知道了裴怀泠的身份,如今在外头听到他醒过来,不由去篱笆里多抓了两只鸡,打算帮大家好好补补。
等到人群散去,苏浔总算被大家感染得不再哭泣。
房间里又只剩了他们两人,苏浔有些窘迫地揉了揉通红的鼻尖,视线若有若无地往裴怀泠身上瞟。
他靠在软枕上,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虚虚朝她伸出手,说道:“浔浔,过来。”
苏浔咬着唇畔,走到了他的身前。
裴怀泠趁机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浔浔,让你担心了。”
苏浔那颗别扭的心,慢慢柔软了下来。
她闷声道:“不要命就挡在我身后,你觉得你死了,我就能快乐了吗?”
她是在说他给她挡箭的事情,她的语气里含着怨气,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
裴怀泠摸着她后背的长发,缄默片刻,低声道:“嗯。”
苏浔:“……”
她一下子从他怀里起身,气愤地对上他无辜的视线:“是,你说的对,你死了,我特别快乐!”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木质门扉被摔得有点响,守在门口的李温打了个哆嗦,疑惑地望着苏浔带着火气的背影,小声嘟囔道:“皇上昏迷的时候,这韵妃娘娘差点要跟着去了,怎么皇上刚一醒来,又吵起来了?”
裴怀泠在里面,无声地弯起眉眼。
……
苏浔走后没过多久,陈涸就来到了房间。
他单膝跪地,朝着裴怀泠禀道:“皇上,这几日方士屠的逆党已经全部清除,唯有秦长宁还在押解着,等待您的定夺。”
裴怀泠若有所思地倚在床榻上。
他身子虚弱,但那双凤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莫测,他问道:“浔浔怎么说?”
浔浔是他对苏浔的专属称谓,陈涸等人虽不知这名字来自何处,但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陈涸回忆片刻,回道:“回皇上,娘娘不曾探望过,也从未过问过。”
裴怀泠似是十分满意地勾起唇角。
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沉吟一会儿,缓缓道:“到底在关键时候掷出了簪子,留他一命吧,继续流放,莫要再让他逃脱,也莫要苛待。”
“属下遵命。”
陈涸领命,眨眼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