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泠看他的神色,长眉蹙起,问道:“如何?”
陈涸抿了抿唇,将所调查的事情,一字不落地禀报完。裴怀泠目光沉下来,心中不知怎的,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先回去。”他急匆匆往回走。
一踏进深巷里,血腥味浓郁地飘散出来,裴怀泠的一颗心陡然紧起来。他绷着下颌,加快脚步,推开了院门——眼前的场景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狠戾。
“这……这怎么会……”陈涸惊骇道。
小小的院子,遍地都是尸骸,残肢断臂落满一地,鲜血成河。裴怀泠一脚踩入血泊,一向阴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浔浔,苏浔!”
无人应声,院子里寒风瑟瑟。
忽然,从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呼喊,陈涸听见,飞快跑进去,不一会儿搀出一个老妇——是许大娘。
“大娘,发生了何事?”陈涸率先问道。
许大娘的胳膊被砍伤,也是满头满脸的血,虽然惊惧,但还是将她所见的复述出来:“裴公子前脚刚走,一群蒙面的男人就闯进来,接着不知怎的就打起来了,小姐也被抓走了!他们见我是个老婆子,留了我一命,让我给裴公子带话……”
“带什么话?”
“他们说,要想救小姐,就去城南的城隍庙,但……但只能公子一人前去。”
陈涸咬牙:“他们定然会设下埋伏……”
“皇上,您不能去啊!”吓傻了的李温回过神,急忙朝着裴怀泠跪下,央求道,“若去了必然凶险万分,九死一生,大祁不能没有您,您不能去……”
裴怀泠眼底已然一片猩红,未待李温说完,他牵出马一跃而上。
马蹄溅着鲜血,留下一串猩红色蹄印,他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了深巷。
……
“放了她……”
“秦世子,你体谅一下,你看看,我那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对上那昏君的暗卫,现在还剩几个了?那昏君侥幸不在,我们却经不起第二次袭击了,只能把这娘们抓来……”
“我说过,唯她不能动……”
“嗬,放不了……她是把那昏君诱过来的唯一筹码,放了她?除非那昏君死了……”
苏浔意识混沌间,隐约听到了这段谈话。
是谁……秦世子?后颈上的剧痛仍在,她昏沉着,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金刚怒目的神像,破败的神案,以及蛛丝交缠的房梁,这里……是哪儿……
“青韵,你醒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上方,苏浔混沌的意识,终于苏醒过来。
她揉着后颈,撑着身子坐起,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秦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长宁薄唇抿着,温润的桃花眼没了笑意,望着她,欲言又止般,说道:“对不起,我以后再和你解释,好吗?”
“那怎么行,”刀疤男人轻啧一声,走了过来,“别等以后了,就现在吧,秦世子要是不方便开口,就让我方士屠替你说!”
他竟然是方士屠!
苏浔骇然。
方士屠是逆党巨鹿军的首领,传闻巨鹿军已经被长乐帝剿杀,没想到他竟逃脱出来,还来到了此处!
“呦呵,看小美人的眼神,是认识我啊。”方士屠咂舌,伸手要摸她的脸,“不要怕,等爷爷杀了那昏君,定会好好饶你一命……啊!”
他怒吼一声,只见一把锃亮的匕首,忽然插进他伸出的手臂上。
“秦长宁!你找死!”方士屠拔出匕首,转身刺向秦长宁,秦长宁却反手一击,匕首锵然落地。
他抬手,扣在方士屠流血的伤口上,沉声道:“我说过,她不能动。”
“秦世子,您先松手……”跟在方士屠身边的人急忙上前打圆场,“如今那昏君要来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啊。”
秦长宁暗沉着眼眸,松开了他的手。
方士屠咬着牙,生忍下来,但言语却讥讽道:“既然这样在乎这娘们,秦大世子不还是骗了她,这一场局,别忘了,可是你精心算计的。”
城隍破庙里陡然安静下来。
苏浔怔怔地望着秦长宁:“世子,他是何意?”
秦长宁看着她不可思议的眼神,唇梢微动,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事到如今,跟这小美人说说也无妨。秦大世子流放途中,确实遇到了山匪,平南王在混乱中死了,幸亏我带着兄弟们及时赶到,不仅灭了山匪,顺便还把押送秦大世子的官兵给杀了个干净。”方士屠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想来,我可是秦大世子的恩人呐。”
原来秦长宁之前对她说的有所隐瞒,难怪秦婉婉这几日如此古怪……
方士屠感慨完,继续道:“人人都知,平南王世子长了一颗绝世聪明的头脑,我初见他时,可很是敬仰。后来半路上遇见来救他的妹子,秦大世子却没离开,竟说要帮扶于我,还把我带来了这春谷县。”
跟在他身边的男人已经将方士屠手腕上的伤口包扎好,他甩了甩手,又道:“他说春谷县有那昏君放不下的人,让我在此等待。嘿,果不其然,把他等了来!你那小小的院子防卫比不得皇宫,我们要杀他,简直十拿九稳!”
他惋惜地道:“可惜,他命大躲过去了,否则,一定会被我就地斩杀。”
苏浔听完他的话,惊骇得无法言喻。
她想起秦长宁从前跟她说过的话——“只想隐姓埋名、安度余生而已”,原来,都是骗她的吗?
他竟是布了好大的一场局!
苏浔后退一步,看向秦长宁,他的目的,是杀了裴怀泠!
想到这,苏浔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世子,你当真好算计。”
秦长宁的目光痛惜而隐忍地垂下,他辩解不了,也无从辩解。
他的父王因长乐帝而死,他活着一日,便要终日困在无望的棘州,永不得自由。这是他的选择,他原不想让苏浔知道,永远瞒过她,但是……
他苦涩地一笑。
苏浔目光逼视着他,正在这时,守在城隍庙的人忽然高声喊道:“他来了!”
马蹄声响,由远及近,苏浔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着玄色的长衣,革带掐着他削瘦的腰身,纵马扬鞭,朝着她疾驰而来。
“不要过来!”想都没想,苏浔撞开身边的秦长宁,往门口跑去!
第73章 尘埃落定
秦长宁一个趔趄, 被苏浔撞到一边。
她的手肘蹭过他的胸口,那里有一支白色的桔梗花簪子,压得他心口发疼。
苏浔往门外跑着, 将要跑出门口时,一股大力猛然将她拉扯过来, 冰凉的刀锋横在她的脖颈, 握着长刀的方士屠哑声喊道:“你跑什么?”
她抬手拽住他的胳膊, 厉声道:“你放开!”
“胆气还挺大。”方士屠却将刀锋往她颈前逼了逼,“放手,否则老子把你这娇嫩的脖子削下来!”
苏浔迫不得已松开双手。
方士屠胁迫住她, 才抽空看了眼秦长宁,狰狞道:“秦世子, 你也莫要轻举妄动, 否则, 我一样也会杀了她。”
秦长宁目光沉沉地退到一旁。
与此同时,裴怀泠从马上一跃而下, 向着门口一步步走来。
他身后空荡荡,竟然真是一人前来!
方士屠嗬嗬地沙哑笑道:“没想到啊,这昏君还真是个情种,竟会为了个娘们儿送了命。”
许是见裴怀泠一人前来, 方士屠松了戒备之心,横在苏浔脖颈处的长刀,往下耷了一寸。
苏浔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睑。
裴怀泠迈进了城隍庙。
傍晚的余晕染满天空, 鲜红色的晚霞浓稠铺展开来,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浔心尖上,让她胆颤心惊。
裴怀泠的目光先在苏浔周身逡巡一遍, 才阴冷地盯着方士屠:“放开她。”
“放开?”方士屠嗤笑起来,“你一个人来,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口气?”
“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啊……”方士屠食指扣在刀柄上,慢悠悠地转过脸,望着静立在一隅的秦长宁,“秦大世子,你说怎么杀他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裴怀泠看向秦长宁,他已经知道了一切。陈涸已经将他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今日这布局,看似是方士屠冲在前,其实全是秦长宁筹划的。
与此同时,苏浔在刀锋之上,也紧紧盯着秦长宁。
秦长宁面无表情地隐在黑暗的一隅,没有说话。没有人看到,握在他掌心那把洁白的玉簪,已将他的手心硌出了数道深痕。
方士屠没有等到他的回声,嘲讽地骂道:“懦夫,和这昏君不过是一丘之貉,都是拴在女人裤腰上的。”
他骂完了,望向裴怀泠,嘶哑道:“我那些巨鹿军的兄弟,因为你死伤无数,今日这仇,我可是一定要报的。无论如何,你怎样都会死,但是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倒是可以饶了这小美人一命。”
那刀锋横在苏浔纤细的脖颈上,冰冷的寒光映衬着她的脸颊,苍白如雪。
裴怀泠漆黑的瞳仁深深地望向她,“好。”
“不……”苏浔在刀锋上,惊惧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