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泠闭上双眼,此时已近黄昏,他清醒了许久,周身疲惫,想阖上眼睛小睡一会儿,忽然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拧眉,望过去,“谁?”
不一会儿,小宛抱着一套被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见到裴怀泠,她匆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奴婢原不想扰皇上清净,是奴婢毛手毛脚……”
裴怀泠的视线却落在她手中的被褥上:“这是什么?”
“回皇上,是娘娘吩咐的。娘娘说您大病初愈,她不能再惊扰您,所以今晚上她要去小公子房间睡。”
裴怀泠的目光阴郁地沉下。
四周的气氛瞬间阴寒下来,小宛胆颤心惊地起身,说道:“娘娘在催促奴婢,奴婢这就给娘娘送去。”说罢,她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裴怀泠靠在床榻上,周身的疲惫已经消散,脸上一片晦暗。
不过是一句话,她竟要把自己丢在这个房间。
眼底的郁色越发浓厚,随即漆黑的瞳仁微闪,他便想出了办法。
他缓缓挑开捆缚在胸前的绷带,用苍白的指尖,一层层撕开结着薄痂的伤口——鲜血蔓延流出。
他惬意地看了一眼,漆黑的眼底浮上期待。
第76章 她爱他
“娘娘, 不好了!皇上的伤口又流血了!”
苏浔正坐在桌前,怔怔地看着小宛给她收拾床榻,门外忽然传来李温的尖叫。
“什么?”她匆忙起身, 桌上的茶盏因着她慌乱的动作被拂到地上,瓷片碎裂, 溅满了一地。
苏浔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快步跑到裴怀泠的房间。
他还是那个姿势卧在榻上, 鲜红色的血从他胸口的伤处氤氲出来,他唇色苍白,见着她, 气若游丝般低喃道:“浔浔,我疼……”
“好端端的, 怎么又出血了?”
“不知道……”裴怀泠朝她伸出手, 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你来看看。”
苏浔坐在他身侧,趴下去仔细看他的伤口, 乌黑的云鬓垂在自己眼前,裴怀泠盯着她秀美的后颈,微不可察地一笑。
苏浔到底不是大夫,隔着纱布看了半天, 除了氤氲出来的血迹,什么也没看出。正在她担忧忐忑的时候,袁老总算来了。
他行完礼, 放下手里的药箱, 匆匆走到床榻前,恭声道:“皇上,属下给您解开绷带看一下。”
裴怀泠懒懒地抬起胳膊。
袁老将他的绷带揭下来, 待看清楚伤口的样子,先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化脓出血,随后才觉出奇怪来,这长得好好的痂,怎么就脱落了?或者,不像是脱落,更像是被人生生撕下来?
他疑惑着,刚要开口问,却对上裴怀泠一双含笑的眼睛,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毛骨悚然的威胁。
袁老瞬间将出口的话转了个弯,问道:“皇上,方才可是发生了何事?”
裴怀泠皱眉思考一会儿,道:“朕刚刚想躺下,只是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不小心抻到了伤口,不一会儿就出血了。”
“属下知道了。”袁老急忙点头,附和道,“皇上这伤口才刚刚愈合,万不可牵动着,方才定然是您的动作将好不容易结的痂裂开了。”
袁老说完,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玉瓶,双手递给苏浔,说道:“娘娘,皇上身边一刻都离不得人,劳烦您多操心些。这玉瓶里是止血消炎的药粉,有助于重新结痂,娘娘等下记得给皇上敷上。”
苏浔接过来,认真地记在心里:“谢谢先生。”
袁老诊治完,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走了,脚步竟然比来的时候还要匆忙。
其他人也跟着袁老退了出去,苏浔拧开玉瓶,将药粉倒在干净的棉布上,对裴怀泠温声道:“我给你敷药,你别乱动。”
她的语气不似之前,竟变得有点温柔。
裴怀泠应道:“好。”
苏浔便弯下腰,将棉布上的药粉一点点敷在上面。
伤口传来微微的刺痛,她的发梢滑过他赤.裸的胸膛,带着痒。裴怀泠喉结轻滚,却仰头望着床帐,一动不动格外老实。
不久,苏浔便将药粉敷好了。她给他重新缠好绷带,将床榻收拾了一遍,问道:“我扶你躺下歇一会儿吧。”
“好。”
于是苏浔勾住他的肩膀,将他一点点放下去。属于她的馨香充盈四周,裴怀泠躺下,拉住她的袖角:“浔浔,你晚上陪我吗?”
苏浔温声道:“嗯,我陪你。”
裴怀泠便弯起唇角,笑道:“浔浔,你真好。”
苏浔也跟着他扯了扯嘴角,柔声道:“你睡会儿吧,刚刚醒来就这样折腾,定然很是疲乏。”
裴怀泠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苏浔便补了一句:“我在这守着你。”
“嗯。”裴怀泠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阖上了眼。
许是真的太过疲惫,没一会儿,他的胸膛开始平稳起伏,陷入了沉睡。
苏浔给他掩好被角,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帐,走了出去。
小院里秋风沁凉,她靠在门外,望着漫天的彩霞,微微失神。
方才袁老解开纱布,她也看到了那处伤口……他真是荒谬。
可是,她竟觉得有些心疼……
秋风裹挟落叶从她的眼前飘过,霞光漫天,美的靡艳,苏浔缓缓压住心口,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
裴怀泠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经过一夜的静养,他胸前的伤口又重新结了痂。苏浔给他换好伤药,拿起湿润的帕子,将他全身擦洗了一遍。
裴怀泠乖巧地躺在床榻上,目光一眨不眨地追逐着她的动作。
苏浔察觉到,嗔他一眼:“别看我了,去看看那轮椅怎么样?”
裴怀泠听话地歪过头。
一个木质的轮椅正静置在房间里,形状和现代的相仿,做工却更简易些。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毡,扶手上搭着霜色的绒毯。裴怀泠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重新盯着苏浔,说道:“谢谢浔浔。”
苏浔弯了弯唇角。
他的身体已经擦完了,苏浔轻轻把他搀起来,说道:“走,我推你出去走走。”
“好。”
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坐上了轮椅。
苏浔将霜色的绒毯仔细地搭在他的腹部和腿上,又给他扣紧衣领,才打开门,推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明晃晃,裴怀泠眯了眯眼睛,渐渐适应下来。
如今的时节,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秋高气爽,群雁南飞,湛蓝的天空流过棉絮般的白云,温柔又美好。
小院的大槐树叶子已经全变成了金黄色,苏浔推着裴怀泠走到槐树下,从石桌上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正在这时,陈涸捧着一摞奏折,走了过来。
裴怀泠在春谷县这几日,宫中的要事都是通过陈涸传禀。他昏迷这段日子,更是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苏浔将手中的温水塞进裴怀泠手里,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等着他们处理公事。
两人交谈着,更多的时候,是陈涸在叙述。裴怀泠的目光,大多时候落在苏浔的身上,只在必要的时候,回应陈涸几句。
苏浔在石桌上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视着他的视线。
这样岁月静好,倒也不错。
只是那一摞奏折,明晃晃地出现在苏浔的眼角,这终归,不是长久的办法。
约莫半个时辰,陈涸退了下去。裴怀泠在轮椅上,朝她伸手:“浔浔,过来。”
苏浔听话地靠近他。
裴怀泠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受伤的毕竟不是双腿,只是躺了多日,双腿有些不习惯。他将手臂横在苏浔单薄的肩头,似是借力,又似是在将她按在怀里,才满足地叹息道:“刚刚真想你。”
苏浔无奈地笑道:“我方才不是一直在你眼前吗?”
裴怀泠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声道:“那不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胶着,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苏浔怕他累着,双手搀过他劲瘦的腰,远远看去,倒真像是抱在一起。
静谧中,苏浔在他怀里,忽然轻声道:“裴怀泠,我陪你回宫吧。”
揽在她后背的手变得有些僵硬。
苏浔听着他的心跳,莞尔道:“在这里处理政事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回宫方便一些。如果日后风锦庄有事务,我可能会出宫处理,但忙完了,总会回宫陪你,好不好?”
揽在她后背的手缓缓收紧,裴怀泠吻上她的发,“好。”
他说着,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角:“浔浔,我爱你。”
“我也爱你。”
裴怀泠再一次僵住。苏浔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宛若擂鼓的心跳,脸上遏制不住地扬起明媚的笑意。
感受到她在怀里笑得发颤,裴怀泠努力遏制着自己欣喜得近乎疯狂的情绪,将她一点点从怀里拉了出来,他凝着她张扬明媚的笑靥,微颤的指尖拉过她的手:“你……不要笑了。我……其实有东西要给你。”
苏浔眨了眨眼睛:“什么东西?”
裴怀泠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苏浔怔怔地望着里面的东西——这是一枚戒指,金色的指环上托着一枚殷红色的宝石,纯粹又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