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冷嗤一声,缓缓道:“因为你,我留了这逆贼一命,你是不是,也欠着我的恩情?”
苏浔望着他,眨了眨眼。
“那……我喂你喝粥吧。”她脸上忽然堆起笑意,端着桌上的粥碗拥到裴怀泠面前。
裴怀泠面无表情地垂下眼。
她肌肤赛雪,一双水遮雾绕的眸子熠熠生辉,从下往上仰望他,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用装出来的小意温柔麻痹他。
隐隐约约,他竟从这双眸子里看到了她前世的影子。裴怀泠眉心微蹙,抬起手,抵住那只快要挨在他脸上的碗。
“拿走。”
“哦。”苏浔悻悻地放下碗,嘟囔道,“你看,我想报恩,你不让呀。”
裴怀泠看着她蛮不讲理的样子,忽然反问:“真要报恩?”
“嗯。”苏浔敷衍着点了点头。
“那就……”裴怀泠微微弯腰俯视她,像是在仔细打量般,缓缓道,“那就以身相许吧。”
这像是句玩笑话,但他望得认真,狭长的凤眸里情绪莫名。
苏浔紧跟着一个激灵,是了,现在的裴怀泠已经不是从前了,她方才那般没分寸的话他会当真的……她匆忙将身子往后一仰,试图避开他的压迫,闷声道:“我不乱说了……”
“别动。”他皱眉,抬手穿过她的长发箍住她的脖颈,将她后仰的身子拉了回来。
苏浔不敢动了。
这一瞬间,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他夜闯无央殿那个强势的吻,那时他的姿势与现在如出一辙,苏浔下意识以为他又要吻她,她的脸颊瞬间滚烫,伸出手就推据他,“你……你放开我!你不许再亲我!”
裴怀泠眉梢一挑,竟又往她眼前逼近一分。
苏浔惊慌之下,又喊了一遍:“你真的不许再亲我了,你……你变态!”
她的话音一落,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杯盏摔裂声。
裴怀泠箍着她的手陡然松开,苏浔趁机退到一边,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怒气冲冲的望着他。
寒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李温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外,缩着脖子道:“皇……皇上,奴才方才送药,不小心在门口失手摔碎了……奴才蠢笨,这就回去给您重煎一碗。”
寒室里裴怀泠的表情阴沉沉得看不清楚,李温咽了口唾沫,弯着腰带上门,又补充一句,“奴才方才什么都没听到。”然后飞速地关上门,逃也似的跑开了。
寒室中是诡异的安静,针落可闻。
许久,裴怀泠微哑的声音响起:“你方才,骂我了。”
苏浔的心还在乱跳着,她盯着裴怀泠的一举一动,故作强硬道:“谁让你方才那样抓着我。”她捏着被他握得有些疼的后颈,又气道,“你从前可并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他,矜贵而温和,虽然疏离,但向来尊重她,哪里这样强迫过她?
裴怀泠听到她的话,眉眼沉了沉。
苏浔见他不说话,心里怒气更盛,紧接着脱口便道:“难不成,你上辈子都在装吗!”
裴怀泠陡然抬起眼。
他紧紧盯着她,眼中像是汹涌着暗潮,悚然的危险一触即发。
苏浔被他的眼神骇得一愣,她攥着自己的袖角,抿着下唇,警惕地望着他。
然而预想中的汹涌没有袭来,他双眸忽然阖上,再睁开眼,里面的晦暗已经归于平静。
他静静倚回床榻上,侧过脸,望向窗外。
傍晚的夕阳在低空中垂着,金色的晚霞弥漫,霞光透过寒室的窗棂落在他的脸上,他半眯着眼睛,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苏浔莫名有些害怕,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想快点离开这里,又想问问他怎么了。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裴怀泠忽然缓缓开口:“对啊,我上辈子,一直在伪装。”
苏浔没想到他竟然会回她,她怔怔地看着他被金光覆盖的侧颜,下意识问道:“为什么?是为了骗我吗?”
裴怀泠神色莫名地一笑,忽然赤着脚从榻上走了下来。
他穿得单薄,雪白瘦削的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仿佛浑然未觉,只一步步靠近苏浔。
“不是,但也骗了你。”他止步于她的面前。
苏浔疑惑地看着他。
“在我十岁的时候,裴昌在我父亲的车上动了手脚,导致刹车失灵,让父亲死于车祸。”
他忽然开口,说的话让苏浔一时无法理解。
“裴昌……我记得他是你的叔叔……他不是裴氏的董事长吗?”
裴怀泠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就是他,裴氏是我父亲一手创建,裴昌原只是公司的小股东,他害死父亲,就是为了将裴氏抢到手。”
苏浔还是无法理解,“他害死你父亲,不应该去坐牢吗?”
“没有证据。他毁坏了监控,消除了一切行踪,当年若不是我无意中看到,这件事便没有人知道。”裴怀泠的目光沉下来,他说这些的时候,不由回忆起当年他看到的那一幕……他那时候在地下停车场玩耍,看到裴昌绕着父亲的车鬼鬼祟祟,他没放在心上,直到父亲出了事,他才反应过来……若是那时候,他聪明一些,早早告诉父亲,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裴怀泠闭上眼睛。
苏浔从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愣怔着,下意识拽了拽他的衣袖:“都……都过去了。”
裴怀泠却低笑一声:“过不去。”他继续说着,“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的母亲,她怨恨裴昌,想要去追究他的责任,但是……裴昌毁坏了一切证据,并趁父亲去世混乱的时候,牢牢地将裴氏握在了自己手里。母亲纠缠此事,他便给了她一笔钱,母亲竟然就放弃了……”
苏浔怔怔地望着他。
“她放弃了,我不能放弃。”裴怀泠似笑非笑地望向窗外,“母亲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裴家,从那天起,我就学会了带上面具,讨好一样跟在裴昌身边……”
他还记得母亲离开那天,她画着一个漂亮的妆,毫不犹豫地上了一辆陌生男人的车。在母亲眼里,他只是贪图裴家奢华的生活,才不跟她离开,那天,似乎是他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还好,我在他身边这许多年,握住了他的很多把柄,他偷税漏税,甚至撞死人肇事逃逸过。在我死之前,我将这些证据全部公诸,他怕是后半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他说的平静,仿佛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复仇故事,苏浔却听得心口抽疼。
她从来都不知道,上辈子,那个光鲜骄矜的裴怀泠有过这样的人生,她一直以为他是天之骄子,他生来,就是温柔善良、善解人意一样。
可是,他并不是这样,只是寄养在杀父仇人篱下,他不得不这样。
这样想来,上辈子她一直觉得和裴怀泠之间隔着的一层薄雾,也是因为这个。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样子,对着她,必然也会藏匿着自己,其实,她曾经了解的,甚至爱慕的,或许从来都不是真的他……
苏浔恍然大悟,心中却满是酸涩,她那段失败的初恋,竟然是死后重生,才找到原因。
她内心唏嘘,叹了口气,又隐约想起,她穿越之前,裴氏破产,裴昌似乎被判处了无期,晚景必然十分凄惨。还好,他这位前男友病亡之前,亲手报了杀父之仇。
“所以,我上辈子,好像也骗了你。”裴怀泠忽然转过头看向她,打断了她的思绪,“但这辈子你也骗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
苏浔还沉浸在情绪中,闻言,只是点点头,她看着他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脚,劝道:“我都知道了,你病还没好,快上榻盖上被子吧。”
她说着,抬手搀起他的胳膊,全然忘记了此事之前她还在生他的气。
裴怀泠垂眸望着她搀在他胳膊上的那只莹白的手,勾着唇角笑了笑,待坐到榻上,他忽然攥住她的手心,说道:“如今的我,才是真的我,你介意吗?”
“不……不介意啊。”苏浔茫然道。
“那就好。”他说着,把她拥在怀里,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发梢,他握在掌心,卷了卷,说道,“那上辈子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不能再离开我。”
苏浔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推着他的胸膛,瓮声道:“不是……我不介意你是这样的人,但是,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裴怀泠卷着她发梢的手顿住。
“分手是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已经过去了。”他攥着她推他的那只细白腕子,声音冷下来,“这辈子你已经是我的妃子了,你还想去哪里?”
第42章 撑过去
苏浔呆怔在他怀里。
半晌, 她闷声反驳道:“可是,我们……”
“没有可是。”裴怀泠掌下微微用力,攥得她那只细白的皓腕发疼。他都不介意她上辈子的狠心, 她还在犹豫什么……
漆黑的眸子暗沉沉地望着她,裴怀泠眼中的阴鸷越发明显, 难不成, 她还想离开自己?
正在这时, 门外传来轻叩声。
李温在外面战战兢兢说道:“皇上,奴才重新给您熬的药好了,袁老说吃药不能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