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一点点喂服,两刻钟后,才将满满的一碗药喂干净。
“我走了啊,你早点醒来。”苏浔拿着空了的药碗站起来,跺了跺冻僵的脚,转身走了出去。
寒室的门吱呀阖上,一直紧闭着双眸的裴怀泠,缓缓睁开了眼。身旁还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他抬起手腕,摸了摸自己的脸。
裴怀泠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然后重新阖上双眸,将里面的阴鸷全然遮住。
……
苏浔回到房间,在炉火旁烤了半天,才将身上的寒气消散。
正在这时,药童给她送来了午膳,是荤素搭配的四个小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她早膳没吃,早已饥肠辘辘,便坐在桌前将满满一桌午膳一扫而空。
吃饱了,她抻了个懒腰,望了一眼窗外。
晌午刚过,正是北瀛最温暖的时候,除了轮岗的侍卫,其他人大多都在歇息。苏浔沉思片刻,换了一身厚实的百褶长裙,披上烟灰色的斗篷往后山走去——她要去看看秦长宁。
她方才,无意间听说秦长宁被关在了后山的草屋里,她放心不下,正巧趁着此时无人,她便过去看一看他。
后山光秃秃的,草木凋敝,苏浔爬上来,一眼就望到了草屋。门前把守着两个侍卫,苏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不避讳,迎面走了过去。
侍卫认识她,见她走过来朝她行礼,问道:“娘娘来此地,是为何事?”
苏浔直言道:“我来看看他。”
当日她在陈涸的刀下保住了秦长宁的命,这些侍卫都看到了,知晓她和秦长宁有些渊源。而皇上也依她所言留了秦长宁一命,想来皇上并不在意。于是两个侍卫便让开,说道:“娘娘请进。”
苏浔颔首道:“我很快出来。”
她推开草屋的门,走了进去。
秦长宁早已经听见外面的响声,见她进来,虚弱的面庞挂上笑意:“你来了。”
他大概是失血过多,脸上还是苍白,苏浔看向他腹部的伤口,竟还在往外渗着血渍,她皱眉,担忧道:“你的伤口怎么还没好?我给你的药用了吗?”
“用了……咳咳……”秦长宁说着,低声咳嗽起来。
苏浔半蹲下身子,仔细看着他的伤口,大概是他伤得太重了,她给他的药于事无补。
“无碍,我再养养便是。”秦长宁看着她凝重的眉眼,又淡淡地笑了笑,“你不要挂怀,此番,真的是谢谢你了。”
苏浔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若是说从前,长乐帝昏聩暴虐,她必然是站在秦长宁这一边的,然而如今……长乐帝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长乐帝,她也已经无法做出选择。
苏浔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间谍做得真是不合格,早先偷兵符就被裴怀泠拆穿,如今还要中途反水,她望着秦长宁温和信赖她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愧疚。
“世子,你们……”苏浔想了想,试探问道,“你们还没有放弃吗?”
“不要叫我世子,叫长宁便好。”秦长宁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中一片温情。
“哦……好……”苏浔怔怔应道。
“自父王被抓,平南府已经元气大伤。但是……”秦长宁弯唇笑了笑,“他早已经失了民心,没有我们,还会有别人,若我能活着回去,也必然会复起。”
苏浔的眉眼沉下去。
是啊,长乐帝的芯子被换了,没有人知道,只要裴怀泠还这样放任不管,那大祁的臣民,便会不休不止下去。
这仿佛是一个死局,除非裴怀泠能……她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他那张陌生、阴冷的脸。
苏浔颓然地叹了口气,他不会的。
“咳咳……”秦长宁又捂着唇,轻轻咳了一声。
他穿得单薄,即便是入了这寒冷的北瀛之地,仍旧仅着一件铠甲,苏浔担忧地望着他:“你受了风寒吗?”
秦长宁虚弱地应了一声:“大概是吧。”
他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苏浔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惊讶道:“你发热了!”
“难怪这么冷。”秦长宁叹了口气,“没事,养养就好了。”
苏浔却焦急起来,“不一定是风寒,很有可能是伤口发炎了。”她说着,伸手解开了他腹部胡乱包扎的棉布。
果不其然,伤口掺杂着血水,肉眼可见开始溃烂。
还好这次她是有备而来,苏浔从腰上扯下来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一卷棉布还有一个药瓶,又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她将匕首放在草屋中的灯火上烧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样不行,我再帮你清理下伤口。”
“好,谢谢……”
苏浔弯下腰,跪在地上,看他一眼,然后握着匕首,缓缓剜了下去。
腹部传来尖锐的疼,秦长宁一声没吭,只咬牙忍着,额角疼出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沾湿了他的长睫,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眼前的苏浔眉眼中没有杂念,那双水遮雾绕的剪眸中全是认真,秦长宁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她低垂的墨色云鬓,她的云鬓上簪着一支白玉雕成的桔梗花簪子,这支簪子,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垂下来……
“好了。”苏浔抬起头来,长吁一口气,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
那层烂肉已经被剜下来,苏浔将匕首丢在一旁,把药瓶中的药洒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棉布重新缠上。
她的身子俯在自己眼前,近到让他闻到了她身上缥缈的香气,秦长宁的心,忽然晃动一下。
“剩下的药和棉布我给你留在这了,你这几天好好换药。至于你在发热……”苏浔直起身子,用袖角擦了擦汗,又忧虑道,“我这一次只带了伤药,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没关系,我身体一向硬朗,不碍事。”秦长宁望着她,温声道。
“但愿吧。”门外传来侍卫晃动的脚步,苏浔起身看了一眼,说道,“我该回去了,我的身份……不便在这里多待。”
“嗯,你保重。”
苏浔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等一下。”秦长宁忽然叫住她。
苏浔回头,“怎么了?”
他望着她,好看的桃花眼里又蓄满了濯濯笑意,他轻声道:“我一定会再把你带出去的。”
苏浔微怔,随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待她离开,昏暗的屋内又剩了秦长宁独自一人,他缓缓坐起,捡起地上一支白玉雕成的桔梗花簪子——这是方才苏浔,无意间落下的。
他将簪子攥在手心,脱力般躺了下去,脸上的濯濯笑意渐渐隐于黑暗。
第41章 上辈子
苏浔回到药庐, 恰巧碰到李温拎着一个食盒急匆匆往寒室走去。
“李公公,皇上醒了吗?”苏浔喊住他,问道。
李温一见是她, 急忙说道:“回娘娘,皇上刚醒。”
苏浔便顺手接过他手里的食盒:“给我吧, 我去看看他。”
今天她这一天, 全都是在照顾病号, 苏浔想着,走到了寒室门口,推开了门。
裴怀泠果然已经醒了, 正半倚在床榻上,许久未见的陈涸立在他身边, 似乎刚刚汇报完什么。
听到她推门而入, 裴怀泠撩起眼皮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苏浔觉得他的眸光格外阴冷。
她心尖一抖, 难不成自己刚刚去后山探望秦长宁的事情,被陈涸暗中告状了?
然而陈涸的脸上蒙着面罩,她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心虚。陈涸见她进来,朝她恭敬地点了点头, 眨眼消失不见了。
她将食盒放在一边的小几上,瞄了一眼裴怀泠。
气色似乎比白天好了许多,虽然还是鬼气森森的苍白, 但唇瓣至少红润不少。
“饿不饿, 要不要吃些东西?”苏浔一边问,一边打开食盒。
没想到偌大的食盒里只有一碗白粥,大概是因为他在解毒阶段, 食物有了限制,苏浔的目光略显同情。
她端出碗,放在裴怀泠面前,又说了一遍:“吃一些吧。”
裴怀泠半阖着眸子,随手接过来,拿起勺子浅浅尝了一口。
气氛有些沉闷,苏浔托着下巴撑在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他一眼。
裴怀泠吃了两口后,将手中的碗慢腾腾地放了下来,然后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浔。
苏浔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放下手腕,直起腰,问他:“怎么了?”
“来来回回照顾两个人,不累吗?”
苏浔:“……”
他果然知道自己方才去探望秦长宁了。
苏浔闷声道:“还好。”
见她一副不想解释的样子,裴怀泠的目光阴沉地压在她身上,冷声道:“要是累,我替你把他杀了。”
他声音暗哑,里面的森森冷意吓得苏浔打了一个哆嗦——她若是再不开口,他一定会言出必行。
于是她急忙道:“不累,别杀他。”
没想到他的眸子更加阴寒起来。
苏浔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他现在伤成那个样子,已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你留他一命就是了。再说,他毕竟对我有恩,是我临阵反水在先……”
裴怀泠盯着她的面庞,她脸上,除了愧疚,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