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泠的手劲一松, 苏浔趁机一把推开他。
她站起来,飞快地拉开门, 从李温面前挤了出去, 逃也似地跑远了。
寒室内的裴怀泠, 一张脸阴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恶煞,李温艰难地挪动着发抖的小腿, 将药放在裴怀泠眼前,结结巴巴道:“皇上,药……药要趁热喝。”
裴怀泠拿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猩红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唇角流下, 他抬起苍白的指尖,一点点抹了去。
等他病好,要想个办法, 让她永远离不开自己……
苏浔一路小跑回到房间, 一把阖上门。
裴怀泠怀中苦涩的药味还萦绕在鼻间,她拍了拍胸脯,长长吐了一口气。
“好可怕。”
如今的裴怀泠喜怒无常, 心思多变,等他病好,她还是早点离开吧……
……
时间一晃,四天已过。
北瀛的日光透过药庐的窗棂,洒在苏浔的脸上,她从睡梦中陡然惊醒。
自从上次那次见面,她一直没再去探望裴怀泠,但是今日是他最后一次施针了。她从榻上坐起,决定去看一看他。
她穿上厚实的百褶裙,外面搭了一件绵褙子,粗粗清洗一遍,就跑去了寒室。
寒室的门已经紧闭。
李温看到多日未见的她,有些诧异,小步走过来,低声道:“娘娘,袁老已经在下针了。”
“嗯。”苏浔应了声,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那扇紧闭的门扉上,问道,“这些日子,皇上可好?”
李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
“回娘娘,皇上施完针,身子每况愈下,袁老说,这最后一针,若是能挺过去,就皆大欢喜,若挺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苏浔一颗心忽然揪紧。
袁老能这么说,此事必然凶险万分。裴怀泠那副病入膏肓的身子,能撑过去吗?
她皱着眉,忽然有些自责,早知道这一劫如此凶险,她前些日子不应该躲着不见他。
李温抬着眼梢小心翼翼地望她一眼,见她神色担忧,悄悄退到了一旁。
他如今对苏浔温柔和善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能够直言吓骂皇上还能全身而退的女人,他只认识这一个,他以后一定好好伺候。
这一次施针,足足用了一天。
寒室的门打开的时候,晨起的朝阳已经化作了晚霞,红通通地映红了半边天空。
袁老在小药童的搀扶下,疲惫地走了出来。
“先生,怎么样了?”苏浔迎上去,小声问道。
袁老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算是顺利,皇上已经睡下了,若他能撑过今夜,那就安然无虞了。”
“撑过今夜……”苏浔的一颗心,再次提了上来。
她推开寒室的门,刚要迈进去,身后李温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了过来,“娘娘,您和皇上都一天没有用膳了,这是厨房刚才做的,您看看要不……”
苏浔接过食盒,望了一眼袁老。
袁老便道:“皇上虽然昏睡着,但是需要进补,劳娘娘好好照料。”
见袁老说裴怀泠可以用膳,苏浔点了点头,提着食盒迈进房间。
等她看到榻上躺着的裴怀泠,不由叹了口气——他瘦了。短短四日,他原本就形销骨立的身子越发削瘦,从前俊美的脸庞冷白如纸,漆黑的长睫覆下,他脸颊的轮廓越发分明,竟比从前多了几分锋利。
苏浔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打开食盒。
食盒里装着荤素四个小菜,一碗米饭和一碗粥,粥里只有零星的一层肉糜,想来是给裴怀泠准备的。
寒室里冷,苏浔担心粥凉了,便端着粥坐在裴怀泠身边先喂他。
他的唇干得起了皮,她拿着粥,一点点润进去。这一喂,就是半个时辰。等到一碗薄粥下去,苏浔给他擦干净嘴角,才起身离开。
“这样,我欠你的恩情总该还清了吧。”苏浔嘟囔着,揉了揉自己酸麻的手臂,重新打开食盒。
里面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她吃了几口米饭便胃口全无,回头望了一眼裴怀泠,见他还昏睡着,她给他掖了掖被角,也靠着床榻打起瞌睡来。
……
“娘娘……娘娘?”苏浔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红烛摇晃,原来已经深夜了。
她捏着自己酸麻的脖颈,望着来人:“怎么了?”
来人一身黑衣,正是隐匿许久的陈涸。
“娘娘,皇上一直未醒吗?”
苏浔转头看向裴怀泠,他还是白日那般双目阖着,沉寂无声。
她摇了摇头:“一直未醒。”
陈涸的眉头顿时拧起来,苏浔见状,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并不需要避讳,因此陈涸便和她如实相告:“回娘娘,京中出事了,暴民拥塞住城门……京中发生暴.乱了。”
苏浔惊诧地抬起眼。
“眼下情形如何?”
“不太好,虽是暴民,但小有规模,行事颇有章法,显然有人在背后操纵。属下担心,有人会借着暴民乱行不日起兵,然后突袭皇宫。”
陈涸的担心不无道理,裴怀泠此次出行北瀛,虽然行踪隐秘,但挡不住有心人的查探。而从上次秦长宁刺杀可见,裴怀泠出行带走了大批精英,此时正是皇宫守备最为薄弱的时候。
苏浔皱眉:“你觉得眼下该如何?”
“皇上应当尽快回京坐阵,将暴乱压制住,可是……”
他拧着眉,担忧地望着昏睡中的裴怀泠。
如今他沉睡着,生死未卜,俨然无法尽快回京。
陈涸又道:“除却皇上回宫,还有别的办法可用。此次北瀛之行皇上带了数名禁军散布四周,如今平南王世子已被生擒,北瀛之行应该再无险阻。属下可将禁军调回去,先遏制住暴民,再等待皇上回去。”
“若禁军调走,我们这边还有多少护卫?”
“还有千名暗卫。”陈涸禀道。
“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那就依你所言,调禁军回去吧。”
“是……”陈涸应道,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裴怀泠。此事关系甚大,他本不应该不经他的指示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他昏睡之中不知何日才能醒来,这件事又迫在眉睫,只能和苏浔浅浅一商量,做了这个决定。
应该没什么大碍,毕竟平南王和秦长宁都已被生擒……陈涸稳了稳心神,眨眼消失不见。
苏浔静静地坐在裴怀泠身边,忐忑地望着他,喃喃道:“你早点醒来呀,如今这处防御已经薄弱了,我们得早点回京城比较好。”
然而裴怀泠的双眸依旧沉静地阖着,连呼吸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烛火动了动,苏浔在寒室里,腹中觉出了饥饿。
她将近一天都没有吃饭,于是她站起身,拉开了寒室的门,往外看了看。
“娘娘,怎么了?”一直候在外面的李温见她出来,上前问道。
“晚膳呢。”
“方才给您送进去,见您在睡觉,奴才又拿回厨房给您温着了,现在奴才就给您拿过来。”李温说完,脚步匆匆地往厨房跑去。
苏浔便立在门边,等着他回来。
夜幕低垂,北瀛的天幕格外低,群星明亮又璀璨地点缀于夜空,苏浔仰头望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愈发疲惫。
不一会儿,李温拎着食盒过来了,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厚实被褥的药童。
“这是?”苏浔疑惑道。
“娘娘,您今夜必然是要守夜的,奴才怕您受寒,特意给您加了一条棉被和隔寒的被褥。”他说着,扬了扬手,身后的药童便钻进了寒室,在裴怀泠旁边麻利地把被褥铺好了。
苏浔望着紧挨着裴怀泠的被褥,“我……今夜不守了吧……”
“那不行,娘娘,”李温方脸上苦大仇深的褶子凑成一团,对着她语重心长道,“今夜皇上要渡生死之劫,您如此担忧皇上,抛下他您能睡得安稳吗?”
他说着,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带着药童退了出去,顺便体贴地阖上了寒室的门。
苏浔:“……”
她默默转过身,望着躺在榻上了无生气的裴怀泠,叹了口气,只能无奈地妥协。如李温所言,她确实担忧裴怀泠,反正他也没什么意识,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于是,苏浔喂完裴怀泠喝粥,草草吃了几口饭,便浑身酸疼地躺在了他身边。
她将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迷迷糊糊陷入沉睡之前,她下意识望了裴怀泠一眼,嘟囔道:“你今夜一定要撑过去呀……”
第43章 十指相扣
北瀛的夜晚冷风呼啸, 窗隙被吹得吱呀作响,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好在月色明亮, 透过窗扇无声地浸润进来。
裴怀泠的长睫抖了抖,在夜色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胸腔前所未有的疼, 里面像是绷着尖锐的铁线, 他微微呼吸, 便碰到了尖锐,疼得他想将里面的气管扯出来。四肢濒近麻木,呼吸也成了痛苦,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混沌地睁着,意识渐渐消散……
“砰”有东西忽然砸在了他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