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阴沉沉的,苏浔以为他不满她耽误行程,便解释道:“我们不帮他,他就死了。”
裴怀泠只阴恻恻地站在她旁边,没有说话。
男子的意识渐渐清醒,他捂着腹部,吃力地从地上坐起,朝着苏浔磕头道:“谢谢恩人救命之恩!”
苏浔急忙搀起他:“举手之劳,你为何会晕倒在此?”
“我是逃荒的,走到这里体力不支,才晕了过去。”男子垂着眼,一字一句回道。
苏浔的眼梢忽然一跳。
她往回退了一步,忽然拉住裴怀泠的手腕,说道:“我们回马车给他拿些吃的吧。”
裴怀泠盯着她攥着他衣袖微微发颤的手,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跟着她转过身去——身后忽然闪过光影,那原本虚弱不堪的男子,竟然从地上弹跳起来,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裴怀泠的背部砍去!
“砰!”电光石火间,横空又出现一道黑影,一剑下去,将男子握着匕首的手腕削了去!
身后传来惨叫,鲜血飞溅,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鸣音,苏浔不知何时已经被裴怀泠护在了怀里,她望着那把匕首,只见上面是乌青色,俨然涂满剧毒。
于此同时,耳畔响起呼喊声,苏浔转头,就看到前后两方冒出了很多人,举着刀剑朝着他们夹击而来。
“皇上,娘娘,快上车!”那横空出现的黑影是陈涸,此时一手执剑,一只手护着他们,将他们安然送上了马车。
外面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苏浔在马车中吓得面色煞白:“好多人,我们只带了这几个护卫,能撑住吗?”
裴怀泠却并不着急,他懒懒地倚到车壁上,问她:“你刚才怎么知道那人是装的?”
苏浔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何事,她皱眉道:“那人说他是逃荒的,可是他的方向却并不是繁荣之地,而且逃荒灾民皆是成群结队,路过会有痕迹,但此处人迹罕至,没有一丝一毫痕迹,稍微一想就知道不对劲。”
她当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想先将裴怀泠拉走,再让侍卫对付这人,没想到他竟然反扑得如此迅速,若不是陈涸横空一剑,裴怀泠怕是……
苏浔不由得有些愧疚,要不是她乱好心,也不会置裴怀泠于危险之中。
她又担忧地望向车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着看。”裴怀泠淡淡道。
四面八方涌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将他们包围其中,这群人为首之人,骑着马缓缓来到他们车旁。
他一身银色铠甲,脸上带着面具,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苏浔从垂帘缝隙中瞧着,觉得有些熟悉。
“皇上,你无路可退了。”那人一开口,苏浔双眸蓦地睁大,她听出来了,是秦长宁!
裴怀泠看了一眼苏浔的神情,漆黑的瞳仁阴沉下来,他淡漠道:“秦世子戴着面具,是不敢见人么?”
秦长宁听闻,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那张如玉的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却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难为皇上还记得微臣。”
裴怀泠冷嗤一声。
秦长宁拽着缰绳,目光灼灼地盯着马车,继续道:“微臣此次,是想请皇上放了家父,还望皇上莫要生气。”
原来他想要救回平南王,所以以此来威胁。苏浔呆呆地看向裴怀泠。
他仍旧懒懒地倚在车壁上,百无聊赖道:“朕放了你爹,你会放了朕吗?”
秦长宁继续笑道:“尘埃落定之时,会平安恭送皇上。”
只是何时才能尘埃落定?怕是江山易主,裴怀泠再无翻身的可能之时。苏浔忐忑地望着裴怀泠,若他答应了,北瀛之行定然去不了了,他自己的命也会握在秦长宁手中。
裴怀泠勾了勾唇角:“倒是个好办法。”
“皇上满意便好,等家父回来,微臣定然好好招待皇上。”秦长宁望向一直垂着的车帘,又笑道,“不过微臣还有一件事,就是皇上车驾上那位姑娘,臣也是要带走的。”
苏浔忽然被提及,吓了一跳。
她急忙看向裴怀泠,只见他正撩着眼皮,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你想下去吗?”他冷冷地问她。
他的目光晦暗,落在她身上阴沉沉透不过气来,苏浔吓出一身冷汗,她觉得自己若是说了想,他怕是会变成索命的恶鬼,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于是她结结巴巴道:“不……不想。”
他的眉眼,登时就弯了弯。
“她不想。”裴怀泠朝着马车外说道。
“臣要亲口听她说。”
“你不配。”他淡漠地吐出这三个字,随手弹了弹车壁。
陈涸听到声响,举起了长剑,道路两旁的树木忽然发出窸窣声,接着剑声嗡鸣,响彻云霄,只见无数黑衣暗卫,突然从林隙间飞跃而出!
第39章 陪着
外面传来激烈的刀剑碰撞声。
马声嘶鸣, 凄厉惨叫响在耳畔,苏浔紧紧挨着车壁,从垂帘的缝隙往外看去。
那些陡然出现的暗卫显然全是武功超拔的高手, 与秦长宁所带的兵交锋,个个都占上乘。秦长宁带的人已经陷入混乱, 抵挡得十分艰难。
苏浔收回视线, 欲言又止地望向裴怀泠。
他还是慵懒地倚在车壁上, 狭长的双眸半阖,外面的厮杀没有影响他分毫。
“你什么时候埋伏的人?”苏浔禁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裴怀泠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出发之前。”
苏浔诧异地看着他,从她得知他是裴怀泠之后, 她对他的感觉一天比一天陌生, 他不仅性情大变, 就连在这危机四伏的权谋算计之间,也如鱼得水一般。
前世记忆中, 那个温和善良的裴怀泠,似乎已经彻底消失,苏浔甚至恍惚地觉得,他只是拥有属于裴怀泠的前世记忆而已, 眼前的人早已变得截然不同,由里到外完全换了一个人。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有这样大的变化?
苏浔抿着唇瓣, 百思不得解。
外面的争斗声渐渐小了下来, 很快,陈涸在垂帘外禀报道:“皇上,反贼已全部控制住。”
裴怀泠淡淡地应了一声, 看一眼发呆的苏浔,说道:“走,下去。”
苏浔便怔怔地跟他下了马车。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苏浔一踏下马车就瞬间清醒过来。她抬眸,目之所及遍布断肢残骸,鲜血横流,格外可怖。秦长宁所带的人,大部分已经被当场斩杀,只剩零星几个人,被捆缚着,跪在地上。
苏浔的绣鞋底浸满鲜血,她捂着嘴,干呕一声。
裴怀泠瞥她一眼,走在了她的前面。
苏浔看着他镇静、毫无反应的背影,心中更加五味陈杂。他们都来自文明和平的现代世界,哪里见过这些血腥场面,为何她难受成这个样子,他竟丝毫不受影响?
裴怀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皇上真是好算计。”这时候,秦长宁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她拉回到满是血腥味的现实。
他被陈涸按着跪在地上,腹部被刺伤,仿佛一个血洞,不停往外透着血。他惨白着脸,望着裴怀泠,脸上的濯濯笑意荡然无存。
裴怀泠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勾了勾唇角,“世子想要什么下场?”
他虽带着笑意,但眼底冰冷,秦长宁察觉出他的狠,依旧直直地盯着他,丝毫不求饶一句。
裴怀泠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他像是疲于应付一样朝着陈涸挥了挥手,“就地格杀。”
“是!”
“等等!”苏浔忽然出声。
裴怀泠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苏浔攥着自己的衣袖,忐忑地回望着他,“还请皇上……饶他一命。”
“为什么?”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苏浔如是说道。他曾在御花园从周平手里救下她,也曾在春日狩猎她被凶鹿攻击时带她躲过,他对她的恩情,她一直铭记于心,她无法坐视秦长宁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裴怀泠淡笑着,眼眸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有救命之恩吗?”
“是。”苏浔紧张地望着他。
“好。”裴怀泠深深地看她一眼,“那就依你所言,替你还了这份情。陈涸,留他一命,将他关好。”
说罢,他不再管她,径直回了马车。
苏浔悄悄松了一口气,见他走远,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烟色的荷包,弯下腰递给秦长宁,小声道:“世子,这是止血的外伤药,你将它敷在伤口上,兴许对你有帮助。”
秦长宁伸手接过来,望着她,半晌,哑声道:“谢谢。”
苏浔笑了笑,说道:“都说了,是还你的恩情。”
陈涸一直好脾气地等他俩说完了,才押着秦长宁将他绑在了马上。
苏浔远远望着,叹了口气。
平南王这一次造反,算是彻底失败了。
她感慨完,回到了马车上,先瞄了一眼裴怀泠。
他还是倚在车壁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面色比之前更加阴冷许多。
苏浔心绪烦乱,也无心搭理他,只垂头坐在车内的小杌子上整理着自己的绣鞋。
刚刚下车时,她的鞋底踩满了血,虽然已近干涸,但看起来仍旧可怖。苏浔便打湿了帕子,一点一点擦着鞋底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