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苏浔阖上门。
半夜寂静,烛灯只亮了一盏,室内一片昏暗的黄。
她的裙影随着烛光微微摇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裴怀泠看着,长睫覆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苏浔拢了拢衣襟,坐在他对面的海棠藤花椅上,又重复了一遍最初那个问题:“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别忘了你的身份。”
苏浔一怔,是了,她还有一层身份,是他的妃子。
她一双黛眉蹙起:“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想当这个妃子……而且,我们从前,已经分手了,不该再纠缠在一起……”
“不该么?”他声音淡淡,似乎被她说动。
“是,不应该。”苏浔急忙斩钉截铁地回他,“而且,我们既然能这么奇妙地相遇,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能不能冰释前嫌,做回简单的朋友?”
做朋友……裴怀泠的目光倏然冷下来,他阴沉的视线压在苏浔身上,吓得她心中漏跳一拍。
“我哪里说错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裴怀泠看着她,胸口沉闷起来,喉咙又漫上腥甜的痒,这一次,他没有忍住,重重咳了一声。
他的面色愈发惨白,苏浔顾不得多说,急忙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却被裴怀泠一把拂开。
茶盏落地,清脆的破裂声在夜晚格外刺耳。
苏浔怔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暴戾,心中的百般隐忍终于也消磨殆尽,她美目睁大,怒视着裴怀泠。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她终于厌恶他了……裴怀泠看着她愤怒的样子,那些当他得知她是苏浔时、身上陡然出现的束缚渐渐分崩离析——他要她的厌恶,这是他的解脱,是他摆脱前世那张面具的新生。
自从得知她是苏浔开始,他下意识想将前世的面具重新戴上,再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温和良善的男人……可是即便戴着,她上辈子不也是厌烦了他么?
看着她的怒容,裴怀泠想,就这样吧,厌恶也好。
胸口传来持续的钝痛,他捂着唇,又重重咳了一声。
再拿开手,上面已经被鲜血浸湿。
他又咳血了!苏浔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质问他,急忙递给他帕子,焦急地问:“今晚风这么大,你穿得这样少,定然又着凉了,我帮你传太医吧。”
“不用。”他接过她的帕子,随手将掌心擦干净,他的脸色虽然是衰弱的苍白,但目光却是诡异的沉静。
苏浔焦急地回到桌子旁,又给他倒了一盏茶。
这一次,他没有拂开,接过来握在了掌心。
外面的风声呼啸不止,苏浔蹙着眉,问他:“你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什么总是咳血?”
裴怀泠呷了一口茶水,嗤笑一声,才不紧不慢地回道:“长乐帝是宫女所生,少时他的皇子身份不为人知,在宫中受人百般欺凌,他七岁的时候,无意惹恼了一位宫女,被她逼迫着吃了满满一口朱砂,当时虽然捡回一条命,身体却亏了根本,从那时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苏浔骇然。
她从未想过长乐帝会有这样的曾经,难怪他会如此暴虐……
只是如今这残破的身体,被裴怀泠所替,他竟也要平白无故地承受他的病痛,不知能撑到几时。
苏浔忽然觉得同情。
许是她眼中的情绪太明显,被裴怀泠一眼看透,他将茶放在一旁,淡漠道:“没什么可怜的,我上辈子死的时候,比这样难捱得多。”上辈子生命流逝的那几天,他瘦骨嶙峋地躺在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中,胃癌晚期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亦让他生不如死。
苏浔心中升起愧疚,若是她上辈子和他分手前知道他生病的话,是一定会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
“你在愧疚吗?”裴怀泠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眉眼,“那不是你的选择吗?”
苏浔一愣,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裴怀泠看着她这幅表情,嗤笑一声,只觉得她在装傻。上辈子他亲手将他确诊胃癌晚期的病例给了她,谁能想到,她得知后,在第二天就和他提出了分手。她狠心至此,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给他,让他一个人在那个厌弃的世界孤独煎熬地死去……这是她的选择,她有什么愧疚的?
裴怀泠唇角勾了勾,只觉得可笑。
他情绪如此多变,一时让苏浔陷入云雾之中,摸不清头绪,让她觉得越发疲惫,她只好道:“你还是早些回去让太医看一看吧,我累了,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上辈子的事情……”
“我也不想。”他冷淡地打断她,“是你先开始的。”
苏浔僵住,忽然回忆起她从前为了保命,对他那些暧昧不清的告白。她急忙摇头,解释道:“我那时只以为你是那个暴虐的长乐帝,我是为了保命才那样说的!”
裴怀泠狭长的眸子眯了眯。细微的冷风从窗扉中灌了进来,他白色的绸衣轻晃,整个人越发的阴沉。
“你一直在骗我。”
“是。”苏浔豁出去了,径直说出心里话,“我所求,不过是好好活着出宫而已。”
“好。”他忽然低低笑起来,外面的冷风呼啸,苏浔甚至听见了海棠树枝被吹折的声音,她心生寒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眼前人一把拉到眼前——
“可惜,我当真了。”他箍住她的腰,埋下了头。
“唔……”苏浔伸手推他,然而却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纹丝不动。口腔中渐渐传来腥甜的血腥味,苏浔放弃徒劳地挣扎,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裴怀泠凤眸微红,唇齿间的香甜,让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愈发用力。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隐秘的欢愉,她狠心也好,欺骗也好,那又怎么样,反正这一世,他握住了至上的权利,她是他的,死也逃不开。
第37章 北瀛
他松开她的时候, 苏浔的双唇已经红肿。
而裴怀泠的唇角被她咬破了,一点点往外渗着血,红色的血映衬着他的脸苍白得近乎病态, 让苏浔觉得窒息。
“你疯了。”她喃喃道。
裴怀泠擦了擦唇角,眉眼一弯, 笑了笑。
那股隐秘的欢愉一直在心中翻腾, 这个亲密的接触, 让他分外餍足。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丢下这句话,站起来往外走去。
外面的风声弱了许多,夜风掀起他雪白的绸衣, 他形销骨立,身影很快隐于黑暗。
苏浔绷直的身子再也撑不住, 她颓然地倒在榻上, 捂住自己红肿的唇畔, 咒骂道:“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我上辈子真是瞎了眼,被你衣冠禽兽的外表蒙骗了!”她骂着,方才那浓烈的羞愤又涌上心头,苏浔一把抄过枕头蒙在脸上, “裴怀泠,你是变态!”
……
无央宫隔天传来了裴怀泠病重的消息。
“报应。”苏浔正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旁发呆,听闻冷哼一声。定是昨天半夜他顶着寒风闯入无央宫被吹出了风寒, 压垮了他本就病弱的身子。
玉心一边给苏浔泡茶, 一边说道:“奴婢听闻,皇上这次病得有些严重,太医院的大夫在安神殿挤成一团, 都没商讨出诊治办法。”
“为什么?”
玉心将自己偷听到的一股脑告诉她,她压低声音:“好像皇上身子病得太厉害了,太医们不敢用药,怕皇上承不住。”
“他身子如今这么差了吗?”
“皇上的身子一直不好。”玉心泡好茶,搁到苏浔眼前,“从前时常昏睡,近日还好一些,本来太医以为皇上的身子要见好了,谁知道,又要不行了……”
眼前的茶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袅袅,但苏浔却无心品尝,她下意识追问道:“真要不行了吗?”
“恐怕是。”
苏浔的一颗心沉下去。
尽管裴怀泠违拗她的意愿,甚至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但苏浔对他的愤怒,还没有到盼着他死的地步。
若他还是长乐帝,她才不会管他的死活。然而他不是……苏浔一时内心复杂,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去安神殿看他一眼。
她起身,对着无央宫外看守她的侍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我要见他。”
侍卫便急匆匆去通禀,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告诉她皇上准了。
苏浔冷哼一声,就知道他会准。
她在玉心的服侍下,换了一身浅色的云烟裙,前往了安神殿。
安神殿果然如玉心所说挤满了人。苏浔一进去,太医们纷纷给她让路。
气氛过于沉重,苏浔的一颗心也提上来。玖拾光
她掀开鲛珠帘幕,一眼就看到了卧在檀香木榻上的裴怀泠,他的脸色比昨夜还要惨白,连唇都失了颜色。
见到她进来,裴怀泠撩了撩眼皮,唇角勾了勾。
苏浔原本提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还知道笑,一看就是病得不够重!昨晚上羞耻的一幕又浮现在自己面前,她暗骂自己太过心软,竟然一听他病得不行了就着急地过来看。
于是苏浔也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臣妾见皇上已经大好,就不在此处叨扰了,皇上好好养病,臣妾告退。”
“韵妃娘娘,您别走!”见她刚来就要走,李温急忙上前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