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手下的动作未停,只是抬起眼看向她。
刚刚沐浴完,她身上还裹着浅浅的水泽,长发如墨瀑一样垂在腰际,那双水遮雾绕的眸子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这么早便来了。
手指下的海棠花瓣被他扯了个干净,裴怀泠搓了搓落空的食指,朝她招手:“过来。”
声音冷而淡,却让苏浔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缩着脖子,一边默念着他不行,一边一点点挪到了他身边。
“皇上。”她屈膝行礼。
这一弯腰,及腰的长发垂落下来,发上那支简单插着的翠玉簪,松垮地一斜。
裴怀泠伸出手,仿佛嫌它碍事一样,给她拆了下来。
这一头长发没了束缚,全部散落下来,披满她的肩头,苏浔匆忙直起腰,觉得自己这样委实狼狈,闷道:“皇上,您把簪子还给臣妾……”
裴怀泠把玩着手里的簪子,眸色中黑漆漆的,看不出情绪,只是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留着簪子,打算自戕吗?”
苏浔尴尬地僵住。
她想起她初次去安神殿,随身带了一把白玉簪要刺杀他。只是后来不仅没成功,还被人把物证捡了去,还好她机智,说是自己要自戕,才躲过那一劫。
她闷声道:“臣妾没这样想,就是觉得头发散着……对皇上不恭敬。”
“没什么不恭敬,反正早晚都要拆下来。”
苏浔更加僵硬了。
她攥着手里的帕子,试图劝解道:“皇上,您身子不好,要不要再休养一段时日……”
裴怀泠淡淡地瞥着她:“还在质疑朕?”
苏浔没想到他这么记仇,急忙摇头辩解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担心皇上的龙体……您的龙体关乎江山社稷,万不可因为……因为臣妾,伤了根本,那臣妾,就是罪人了……”
看着她又开始一堆堆地辩解,裴怀泠倚在她那簇新的软枕上,随口打断她:“过来,给朕宽衣。”
苏浔瞬间噤了口。
她不情愿地走过去,伸出胳膊,去解他腰上的革带。
当过一阵奴婢,这些事情本该轻车熟路,但因为裴怀泠这半倚着的姿势,苏浔做着格外费劲。
她埋着头,一边解着他的腰带,一边飞速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糊弄过去,却没注意到,自己一缕散下来的长发,落在了裴怀泠的手背上。
长发还有着微微的湿润,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摩挲出一阵阵的痒。
裴怀泠忽然攥着了这一缕头发。
腰带终于解下,裴怀泠的外衫松散开,苏浔要直起腰的时候,头上传来一阵揪痛。
她微微转头,就望见了裴怀泠手里的那缕长发。
她忽然想起来刚进门时,裴怀泠揪秃了的那朵海棠花,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皇上?您怎么了?”
您不会也要把我揪秃了吧?
裴怀泠捏着她的发梢,在手指上绕了一个圈,不紧不慢道:“解个衣服都这么久?”
苏浔将解下来的革带吃力地放在一边,小声解释。
“皇上,您弄疼臣妾了,臣妾没办法继续脱。”
裴怀泠狭长的眸子弯了弯,缠住她发梢的力道却不松:“那朕给你脱。”
第27章 海棠春睡
这一句话, 吓得苏浔再也顾不得疼,猛然直起了腰。
握在裴怀泠手中的那缕长发一下子拽出,苏浔眼睁睁看着, 有两根长发断在了他的手上。
裴怀泠望着这两根断发,眉头蹙起来。
苏浔可顾不得他的情绪, 她飞快后退一步, 破罐子破摔一样, 跪在地上就道:“皇上,您不要吓唬奴婢了!”
裴怀泠挑了挑眉梢:“朕怎么吓唬你了?”
苏浔跪在地上,狠了狠心, 决定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皇上对臣妾分明毫无兴趣,您的心意臣妾虽然揣摩不透, 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皇上真要对那次……那个负责的话, 臣妾觉得皇上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裴怀泠极淡地一笑:“你怎么知道朕对你没有兴趣?”
“臣妾就是知道。”
她鼓起勇气回望着他, 裴怀泠盯着她的脸,眉眼渐渐沉下去。
她是真的不喜欢当这妃子。
他的脸色也冷下来, 半晌之后从长榻坐起,声音如同淬了冰:“你知道就好。”
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无央殿。
他终于走了……苏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看不透这小变态,却知道他行事淡漠又孤傲,面对她这番隐晦的拒绝, 他根本不可能再碰她。
尽管知道他是个不行的,但苏浔不想冒险,更不想走到最后一步, 万一到时候他恼羞成怒, 旧病复发,再把自己杀了呢。
玉心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从里面出来,她进去一看, 苏浔穿得整整齐齐跪在地上,俨然什么都没发生。
她没敢上前问,心里却心疼起苏浔来,皇上怎么不留宿呢?娘娘该多难过?
而此时垂着头的苏浔,脸上却溢出来一个明亮的笑容——她终于可以在这偌大的无央殿,安静地等待着离宫了!
……
封妃大典之后,转眼已过三日。
没有了侍寝这一心头大患,苏浔趁着自己贵为娘娘的时候,将日子过得恣意快活。
这一日,她来到后殿,这里摆放着封妃大典时皇上的赏赐,苏浔挑拣一些便于携带的,让玉心给她包好。
玉心好奇地问道:“娘娘,您要包起来干什么?”
苏浔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些东西是她准备跑路的盘缠,只敷衍道:“我喜欢把好东西贴身放着。”
玉心便信了,一边帮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娘娘要是真喜欢这些,就和皇上多走动走动,只要皇上高兴了,定然什么好东西都会赏赐给您。”
苏浔撇撇嘴角,她才不要,她宁可自力更生。
把自己这小仓库挑了个遍,苏浔在边角,忽然发现一个黄荆木的长匣子。
她疑惑地走过去,问玉心:“这是什么?”
玉心上前帮她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尊琉璃瓶,里面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液体,便笑道:“娘娘,这是西域进献的琉璃酒,皇上竟然赏了您一瓶呢。”
苏浔好奇地拧开盖子,浓郁醇香的酒气扑鼻而来,这味道……苏浔眼前一亮,和她上辈子喝的葡萄酒几乎一模一样!
她笑意盈盈地将这瓶酒抱在怀里,对玉心说道:“去院子里摆点吃的,我要把这瓶酒喝了。”
“是。”玉心便笑着退出去,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这偌大的无央殿,别的没有,唯有成片成片的海棠花开得分外热闹。海棠树下有白玉石雕刻成的石桌石凳,玉心在上面摆上了苏浔爱吃的甜点,还体贴地拿了一个琉璃盏。
苏浔抱着这瓶琉璃酒,在纷扬的海棠花中,美美地喝了起来。
玉心看她喝得如此惬意,不由提醒道:“娘娘,要不要奴婢把皇上请过来?”
苏浔一听,急忙摆摆手,说道:“不要请他,请他就没了这个氛围。”
“哦。”
她们交谈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被外面路过的人听到了。
裴怀泠刚从御朝殿回来,他脚下驻足,望着无央殿大开的朱红色大门,长眉微蹙,三日没见,这小东西越来越大胆了,对他的不待见就差写在脸上。
册封那一夜,他从无央殿一出来,就明白了这小东西为了自保,才故意那样激他。
他也懒得计较她的算计,他本来就是如她所说在吓唬她,被她拆穿也就歇了逗弄的心思。
然而今日又听到她大言不惭地嫌弃他,裴怀泠凤眸一暗,转身迈进了无央殿。
一盏酒已经空了,苏浔夹了一块海棠酥,正要咬一口的时候,就看到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手里的点心啪地落在了地上,苏浔匆忙站起来,朝他屈膝行礼,小声说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她神色如常,心里却在发虚,毕竟她刚刚说过他的坏话。
裴怀泠拿起石桌上的酒,握在手中看了一眼。
他这具身体的原身病弱,是极少饮酒的,裴怀泠穿越到这里,也是第一次接触到酒。他拿开酒塞,低头闻了闻,心道,不过是前世的葡萄酒而已。
旁边的玉心眼色极佳,见他这么有兴趣,急忙又取来一个琉璃盏,恭谨地摆放在裴怀泠面前。
苏浔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邀请道:“皇上,您要不要坐下来和臣妾一起喝?”
她抬手给他斟满一杯酒,裴怀泠垂着眼梢,竟真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这身子不擅喝酒,裴怀泠只拿着琉璃盏,浅浅尝了一口。这浓郁的葡萄酒味格外熟悉,他眼神一恍,差点以为自己还活在前世。
苏浔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他坐在那里让她分外尴尬。
她只好闷着头抿酒,连爱吃的点心都不吃了。
半个时辰过去,一整瓶琉璃酒,被苏浔抿了个干净。她前世酒量好,便自认为这一世酒量依旧好。没想到一瓶酒喝光,后劲渐渐涌了上来,待到脑子开始眩晕,苏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青韵的这具身体,酒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