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穿越来的,骨子里没有刻进去尊卑,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裴怀泠看着吃得正香的苏浔,敛下眼神,专心用起膳来。
半个时辰后,苏浔终于吃饱了。旁边的侍女递过来帕子,她擦干净手,安静地坐在膳桌旁看着裴怀泠净手。他的五指削瘦修长,轻轻擦在雪白色的帕子上,动作缓慢而优雅。
尽管他身上带着缠绵的病气,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骇人的阴森,但大多时候,他是从容的。
十分漠然,仿佛万事万物都走不进他的心。
苏浔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她前世那个前男友很像……
想到这,她又飞快地摇摇头,一点都不像,她那早死的前男友可是十分温和自矜的,哪像他,阴恻恻的,仿佛幽居地狱的恶鬼。
正在她暗骂的侍候,安神殿忽然来了人。
“皇上,石大人求见。”李温进来通传道。
如今天色已晚,夜幕开始降临,不知道这石咏德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
裴怀泠淡声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石咏德就灰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的袍角全是灰尘,看着格外狼狈,一见裴怀泠,就屈膝跪了下去:“皇上,大事不好了。”
裴怀泠看他一眼:“说。”
“这几日璃山行宫开建,正陆陆续续地往璃山运送建造材料,却没想到,又遇上了暴民,他们将建造材料毁坏了!”
裴怀泠面色上全无惊诧,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石咏德擦了擦额头的灰,没听到他的下文,只好自顾自说道:“还好,微臣和仅有的几个兵负隅顽抗,保住了一些重要的珍品,但是……其他的,恕微臣无能,已经全部毁了……”他抬头看一眼裴怀泠的脸色,继续说道,“皇上,微臣此次前来,是请求新的拨款,来重买建造材料。”
裴怀泠将手中的锦帕丢在桌上,好似浑不在意地问:“需要多少?”
“十万两。”
这笔钱对于大祁几近空虚的国库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钱。没想到裴怀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说:“好。”
“皇上英明。”石咏德高呼一声,满足地退了下去。
等他走远,裴怀泠忽然望向一直游离身外的苏浔:“你觉得,朕做的对吗?”
苏浔急忙堆起一脸笑意:“皇上英明神武,您当然做的对。”
裴怀泠看着她的一脸假笑,冷笑一声:“油嘴滑舌。”
“臣妾哪里不对了?”
他冷淡道:“你既然是穿越来的,自然知道,我这样做,早晚会成为亡国之君,不是吗?”
苏浔僵住,她怔怔地望着裴怀泠:“皇上,您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了?”
裴怀泠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苏浔猛然站起来。
多日来的惶惑和茫然,她的情绪起起伏伏,耐性终于被消耗殆尽。她紧紧盯着裴怀泠,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是吗?”
晚间的凉风吹进来,她的袖摆随风舞动,因为紧张,她的樱唇绷成了一条细直的线。
裴怀泠抬头,漆黑的瞳仁望着她,许久,他道:“我是。”
第30章 关起来
苏浔的眼眶霎时便湿润了。
她有些激动, 又有些委屈,一开口语气竟带上了哭腔:“那你之前骗我干什么?”
裴怀泠没想到,面对他的坦白, 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他望着她红彤彤的眼角,沉吟道:“彼时还未确定。”
这借口, 细想之下, 便是敷衍至极。但是苏浔被大起大落的情绪一冲撞, 也顾不得细究,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闷闷地坐下, 胡乱问道:“你从什么时候来的?”
“二十一世纪。”
苏浔愣愣地望着他:“我也是。”
裴怀泠的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扬。
苏浔却在愣怔之后,忽然又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她激动道:“我们竟然是来自同一个时空!”
这番奇妙的契合, 让她瞬间抛下了方才别扭的委屈, 终于彻彻底底兴奋起来。她本来以为自己要埋藏着这些秘密,在这个朝代永远隐匿下去, 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开口向别人吐露的一天!
裴怀泠望着她忽然绽放的笑颜,轻轻弯了弯唇角——这才是想象中她应该有的反应。
苏浔满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她的兴奋,不仅来自于他们彼此之间这奇妙的巧合, 更多的,是那压在她身上的、漫长的、压抑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 烟消云散——眼前的男人, 根本不是青韵记忆中那暴虐的变态,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 受过现代教育、热爱和平、懂礼守法的人!
苏浔在惊喜的冲击之下,潜意识地,便将他和自己归为了一类人。而自己长久建起来的防备和警惕,也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裴怀泠一直在静静地望着她,那双看似波澜不惊的眸子之下,却是诡异的欢愉。
苏浔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没有去揣摩裴怀泠的神态,甚至毫无防备地将一直惦记在心中的想法倾倒而出:“皇上,既然咱们都是来自一个时代,还在这架空的时代相遇,这是多么妙不可言的缘分啊。臣妾……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皇上你能不能帮我?”
裴怀泠望着她,“什么忙?”
“我想出宫,你能帮我吗?”
如今她自动将他看做了自己人,也不再将这希望寄托于秦婉婉和秦长宁身上,那种偷偷摸摸的出宫到底多有不便,若是能得到他光明正大的准许,岂不是更好?
她兴奋得面色通红,一双眸子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
裴怀泠的眼梢却轻轻一垂,眼底的欢愉倏然溃散。
他竟然不知道,这个小东西,有这样的心思。
然而他依旧浅笑着,轻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
苏浔刚要开口,李温忽然走了进来。
他弯腰立在外间,低声道:“皇上,石大人去而复返,说方才有一事忘了禀告。”
裴怀泠眉眼微垂:“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石咏德走了进来,他笑得一脸谄媚:“皇上,方才微臣有一事忘了禀告,您该给璃山行宫题字了。”
……
安神殿的偌大书案上铺上了白纸,苏浔站在一侧,磨好了墨,笑吟吟道:“可以了。”
两人的秘密已经知晓,苏浔便下意识地忘记了尊卑用词,惹得石咏德惊吓地多看了她好几眼。
裴怀泠仿若未闻,只垂着眼睑,执笔蘸墨,落下笔锋。
苏浔那番言语还萦绕在耳畔,他面上不显,眼底却一片晦暗难分,落笔的时候,便带了几分阴鸷的戾气,笔锋尖锐凌厉。
苏浔在一旁看着,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在她以前见过他的字迹时便有过。
下意识地,她往前凑了凑,疑惑道:“咦?”
裴怀泠本来写字的手一顿,侧头望着她:“怎么了?”
“我觉得,皇上的字,有些眼熟……”
“哪里眼熟。”
苏浔认真看着,字体印在脑中,她头脑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来了,这个字,和她那前男友一模一样!
只是前男友的身份敏感,苏浔总不好直说,便讪讪地笑了笑:“像一个故人写的而已。”
裴怀泠暗沉沉地望她一眼。
寥寥几个字,他很快便写完了,似乎很是漫不经心。
石咏德却如视珍宝,他弯着腰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卷好抱在怀里:“微臣这就去拓下来。”
他叩拜后,便喜笑颜颜地退下去了。
裴怀泠的手上沾了墨渍,苏浔见状,从怀里拿出手帕递给他。他慢条斯理地接过来,擦着指尖,忽然低声问道:“什么故人?”
苏浔愣了愣,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说的话。
她不想多言,随口敷衍道:“前世的朋友,不过已经死了。”
“死了?”她的神情瞧着很是隐晦,裴怀泠眉眼一沉,状若无意般追问道,“怎么死的?”
苏浔无奈地望着他,那些过去她不愿意提及,然而方才他们刚刚知晓了彼此的秘密,她到底少了几分顾忌,便叹了口气道:“死于胃癌,癌症你知道吧……”
裴怀泠霍然抬起眼眸。
莫名的,直觉陡然开始叫嚣,裴怀泠僵硬地开口:“他叫什么?”
苏浔毫无所觉,脱口而出道——
“裴怀泠。”
空气忽然凝滞,晚间的风和着阴冷潮湿的寒气,陡然入侵,烛火晃荡,暗影波澜诡谲地覆盖下来。
裴怀泠在半明半昧的灯影之下,如同恶鬼一样死死地盯着她:“你……又是谁?”
苏浔终于觉出了不对劲。她愣愣地望着他,一时语塞:“你怎么了……”不对,苏浔看着他骇人的眼神,方才他的话回响在耳畔,他说“你又是谁”,“又”是谁……
电光石火间,苏浔心中也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你……你是……”苏浔一脸震惊。
“你到底是谁?”裴怀泠的身影覆下来,那张俊美阴森的脸将要贴上她的脸颊,阴翳的视线仿佛要将她灼穿。
苏浔一脸茫然和荒唐地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