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着酒劲还没完全涌上来,对着裴怀泠勉强维持着理智,说道:“皇上,您还不回去?”
裴怀泠看她一眼。
她的面色泛着淡淡的潮红,水遮雾绕的眸子里含着潋滟春光,在花瓣纷纷扬扬的海棠树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搁下了手里的琉璃盏,仿佛随口道:“朕要在这里赏海棠。”
“哦。”苏浔脑子越发昏沉,见劝不走他,便懒懒地趴在胳膊上,跟着他一起仰着头,看着纷纷扬扬的海棠花。
海棠花一片片落下,酒意渐渐涌了上来,眼皮也越来越沉,苏浔看着看着,不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裴怀泠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昏睡过去的样子,缓缓挪开视线。
玉心见他在此,也不好劝苏浔回房,便拿过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李温一直跟着裴怀泠,在石桌不远处默不吭声。
如今见苏浔睡了,他担忧初春的寒气伤了裴怀泠的身子,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说道:“皇上,韵妃娘娘已经睡了,您要回去吗?”
裴怀泠握着尚有半盏的琉璃酒,却道:“朕再坐会。”
……
杯中的琉璃酒越来越少,太阳缓缓下沉,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隙,洒在苏浔乌墨一样的长发上。
她睡得酣甜,酡红的面颊上睫毛安静地垂着,成团的海棠花在四周纷纷洒落,有一片嫣红色的,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长睫上。
苏浔在酣睡中,皱了皱眉头。
裴怀泠看着,伸出手,帮她拿掉了这片花瓣。
却被想到,苏浔一下子惊醒了。
她呆怔地坐起,一时还有些混沌,身上的酒劲已经过了大半,她直愣愣地盯了裴怀泠半晌,才渐渐回忆起来,面色顿时一红:“皇上恕罪,臣妾竟然睡着了。”
裴怀泠却没有说话。
他缓缓摇着仅有一个酒底的琉璃盏,忽然道:“从前有一个‘海棠春睡’的典故,有一个妃子,在海棠树下喝醉了,睡得妆残鬓乱,就跟你这般,没什么规矩。”
苏浔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知道他是在说她没有规矩。
她心中嘀咕,也不知道是谁横插进别人好好的下午茶,不由反驳道:“臣妾听说过这个典故,可是那皇上并没有责备这贵妃没规矩,还格外喜欢呢。”
裴怀泠摇着琉璃盏的动作一顿,黑漆漆的瞳仁忽然盯向她:“你听说过?”
苏浔耸了耸鼻尖,回道:“当然,不就是唐玄宗和杨贵妃‘海棠春睡’的典故嘛。”
裴怀泠唇锋绷紧,神情晦暗难明,半晌,才缓缓道:“是吗……”
苏浔见他神色怪异,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她不敢再多待,便讪讪一笑,说道:“皇上,臣妾一身酒味怕熏了您,先去沐浴了,皇上就自便吧。”
说完,她就慌忙逃开了。
等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裴怀泠手中的杯盏,缓缓落在了石桌上。
海棠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他的眸色,竟闪着诡异的光——有意思了,这个时代,可从没有过唐玄宗和杨贵妃。
第28章 穿来的
苏浔泡在沐浴的水池中, 氤氲的热气将她紧绷了半天的身子放松下来。
她倚在石壁上,一边撩着水花,一边反思自己刚刚哪里说错了话。
为什么小变态忽然神色怪异了起来, 难道,是海棠春睡这个典故有问题?
苏浔想着, 不由问道身边侍候的玉心:“玉心, 你听说过‘海棠春睡’的典故吗?”
玉心原本出自书香门第, 因家中犯了事,才入宫充了女婢,算是婢女中的半个才女, 听到苏浔的话,她却摇了摇头:“奴婢未曾听说过。”
苏浔一愣, 撩着水花的动作停下:“唐玄宗和杨贵妃这一段佳话多有名啊, 你竟然没有听说过?”
玉心一脸疑惑:“什么唐玄宗?杨贵妃又是谁?”
“一个前朝皇上……”她说着, 忽然噤了声。青韵出身贫苦,几乎不识字, 对历史更是完全没有研究,她方才对答裴怀泠的话,是按照自己对历史的记忆来说的。
她怔了许久,有些恍惚地问:“大祁之前, 没有一个朝代的皇上是唐玄宗吗?”
“没有。”玉心史书读了不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历史上没有这位皇上。”
苏浔彻底僵在了浴池里。
若是历史上没有这位皇上, 那就更不会有这个典故, 那方才小变态讲的“海棠春睡”,是从何得知?
是巧合吗?还是……
苏浔神色渐渐凝重,还是他同自己一样, 来自于另一个时代?
这一个想法陡然浮上心头,苏浔顿时不寒而栗。
她从浴池中霍然起身,随手拿过一条长巾将自己草草擦干。
“快,帮我穿上衣服,我要去见皇上。”
玉心急忙帮她穿戴好,苏浔连湿发都来不及擦干,匆匆跑回到院子。
然而海棠树下已经无人,只剩一樽空空的琉璃盏。他已经走了。
苏浔本来要追出去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这件事她不能莽撞。
若他也是穿越而来的还好,若只是巧合,那她这样莽撞地暴露自己,只会成为这个时代的怪物,早早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缓缓坐在石凳上,抬起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玉心见状,好奇道:“娘娘,您不是要追皇上吗?怎么停下了?”
苏浔摇摇头:“玉心,我想问你一些事,你要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玉心一愣,点头应道:“娘娘但问便是。”
苏浔沉吟片刻,问道:“皇上有多久没有杀人了?”
“也不是很久。”玉心皱着眉,仔细回忆着,小声说道,“皇上生辰宴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太医都说他撑不下去了,却没想到,皇上昏睡了数日,又渐渐清醒过来……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安神殿再没死过人……”
玉心从前是安神殿的女婢,对皇上的一举一动可谓密切关注,她的话是极为可信的。
苏浔攥紧了手。她当日穿越过来,也是在青韵生死垂危之际,如果长乐帝确实换了灵魂的话,应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但是……一切只是猜测,这件事她不能莽撞,还要再想办法去试探试探。
……
两日后,安神殿内。
一身黑衣的暗卫从黑暗中走出,手中捧着一封书信,恭声道:“皇上,这是您两天前托属下去查探的消息,均已书在上面。”
裴怀泠正在书案上勾画着地图,听闻,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拿过他手里的信封。
这里面是对青韵的调查,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他展开,寥寥几眼便念完了。她生在贫苦人家,父母早亡,只有一位幼弟相依为命。未入宫前,是民间舞坊的一名舞姬,在去年秋被征进内教坊司,性情胆小温和。
胆小温和……裴怀泠凤眸一眯,将信纸一点点折起。
仅凭这些信息,不足以让他判断出她的来历。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李温的通传:“启禀皇上,韵妃娘娘来了。”
她来的倒是巧。裴怀泠将信收起,神色不明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苏浔便提着一个竹盒,缓缓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嫩黄色的春衫,搭着一件浅金色的帔帛,见到他,微笑着行礼道:“皇上万安。”
裴怀泠看着她:“有何事?”
苏浔便上前将竹盒放在他面前,她一边打开,一边说道:“皇上,这是臣妾亲手给您做的桂花糕,您要不要吃一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怀泠看着她盒子里黄澄澄的糕点,却淡淡嗯了一声。
苏浔见他点头,便把糕点推到他面前。
裴怀泠只浅尝了一口,这桂花糕入口软滑,甜而不腻,他尝完,在她期待的眼神下,微微点了点头。
“尚可。”
苏浔便笑着道:“那臣妾可以坐下吗?”
裴怀泠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软椅,苏浔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张地图,她装作好奇地倾身多看了两眼,问道:“皇上,这画的是哪里?”
“北瀛。”
苏浔靠着青韵有限的记忆,回道:“此地臣妾听说过,据说那里极冷。”
“嗯。”
裴怀泠似乎不愿多说,又执起笔在地图上勾画起来。
苏浔不知道这北瀛的地图有何圈点的,竟让他勾画得如此细致。她静静地在一旁坐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要办正事。
她提的竹盒分两层,第一层是桂花糕,第二层却另有玄机。于是她悄悄站起来,将第一层拿开,露出第二层的糕点来。
“皇上,”她深吸一口气,打破沉寂,“皇上,这一层是臣妾根据家乡的手艺做的点心,您要不要也尝尝看?”
裴怀泠停笔,抬眸看过来。
这一层糕点平平无奇,唯独中间,用豆沙画了一个笑脸。
他的眼神顿时深下来,却好似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苏浔本来期待的眸光,一下子暗下来。
她故意用笑脸作为一个试探的符号,没想到他却不认识……他可能并不是从现代穿越来的,也许,只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