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吗……”苏浔面色青白地望着他,“怎么这么快……”
“都是皇上的安排。”李温笑着,身子一闪,指着身后的人,又道,“奴才给您指了一位贴身婢女,娘娘看看可否满意?”
他身后,正是笑意盈盈的玉心。
苏浔苦笑一番,说道:“满意满意……公公还有事吗?”
“无事了,其他的奴才和婢女们这几日会陆续给您拨过去,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差人来找奴才。”
“好,劳烦公公。”
李温便温和地一笑,带着她往无央殿走去。
无央殿在宫中东南,紧靠镜湖,从前是先帝的一位宠妃住着,因离安神殿极近,是个有利于争宠的近水楼台。
苏浔一迈进去,就看到了满院子的海棠花。
如今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在夜晚烛火的映照下,或红或粉的花朵娇艳绽放,沉沉压在枝头上,长得格外随性热闹。李温跟在身后,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无央殿许久没有人来,这些花树无人修剪,便长成了这般样子,娘娘若是介意,奴才这就差人来……”
“不用了,就这样吧。”苏浔一是觉得这样别有一番风景,二是觉得没有必要。这偌大的无央殿,她是住不了多久的,她马上就要离宫了。
李温见她这样说,只以为她喜欢这样的热闹景色,便没继续劝说,笑道:“既然娘娘无事,便早些休息吧,奴才告退。”他说着,转身退去,只是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补充道,“对了,娘娘,明日典礼结束,会有侍寝嬷嬷前来教导,您记得提前准备一下。”
“侍寝嬷嬷?”苏浔疑惑地望着他。
李温却没回答,只神神秘秘地笑着退了出去。
“玉心,侍寝嬷嬷是干什么的?”
玉心脸一红,小声道:“那个就是……教娘娘和皇上……洞房的……”
洞房……洞房?苏浔后知后觉地捂住脸颊,面色惊吓得绯红一片。
……
“青韵抬成妃了?”凝烟费力地撑起身子,不可置信地惊叫一声。
与她同屋的女婢皱了皱眉,说道:“大惊小怪什么,定然是皇上的安排。”她手中正在帮凝烟收拾东西,方才李温传来命令,要将凝烟调到幽人宫去。那幽人宫可是冷宫,据说死过好几位主子,凝烟去当这冷宫的宫女,往后的日子便是自生自灭。
女婢看她撑在二丫床上,面色虚白,不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不仅要赶到冷宫去,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胸口的肋骨竟然断了三根。
她虽然不喜欢她,倒也同情,便好心劝道:“你快些过去吧,若是再磨蹭,小心李公公让你挨板子。”
没想到凝烟却尖叫一声:“不用你管!”
婢女被她的高声吓了一跳,黑着脸丢下帮她收拾好的包裹,转身离去。
凝烟狠狠地攥着被褥,双眼赤红——千方百计的算计,竟为别人做了嫁衣!
胸口的疼一阵阵袭来,她如老风箱一般剧烈喘吸着,事已至此,她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尖锐的指甲划破床单,插进了她的皮肉,凝烟捂着伤口,脱力般瘫在二丫床上。
第26章 册封
隔天一大早, 无央殿就热闹起来。
后宫寂静多年,难得入住新的主人,因此李温操持得格外隆重。先是规制的赏赐陆续而来, 而后礼部册封使将册封册文、宝文宣读,等这一切繁琐的流程走过, 李温才将绯红的妃子服制, 双手捧到苏浔面前。
“韵妃娘娘, 您更换新衣,现下要去安神殿和皇上谢恩。”
苏浔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接下。
旁边的玉心将她扶起来, 带她回到殿内,一边帮她更衣, 一边关切地问道:“娘娘, 您脸色不太好, 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浔浑身不舒服。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无力回天, 只摇头叹了口气。
玉心见状,不由劝道:“后宫空虚多年,皇后娘娘一直不得宠,皇上对您青眼有加, 您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呀。”
苏浔还是摇头。玉心不懂,她是压根不想走宫斗的剧本啊。
玉心见劝不动她,也不再多说, 趁着给她描画着妆容的间隙, 偷偷笑了笑,娘娘要是不会争宠,她这个作为奴婢的, 可要好好帮娘娘。于是她手下描妆的动作愈发仔细,将苏浔本来就国色天香的脸,描画地越发绝色逼人。
绯红色的妃子服制繁复而庄重,苏浔板着脸穿上,倒真显出几分灼人的贵气来。
她扶着玉心的手臂,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往安神殿走去。
安神殿还如从前那般巍峨华丽,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晕,李温一到,先进去通传。等了大约半刻钟,他才从里面走出来,朝外喊道:“皇上只让韵妃娘娘进去,其他人等退下即可。”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散去,苏浔深吸一口气,一个人迈进了安神殿。
殿内依旧萦绕着熟悉的苦涩药味,苏浔穿过外殿,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倚在紫檀榻上的裴怀泠。
他一身云纹白锦常服,腰间松松地搭着一条绒毯,旁边小几上燃着博山炉,袅袅的烟气从里面飘散而出,他正握着一盏茶,见她进来,凤眸一眯,也远远地看过来。
苏浔驻足,朝他屈膝行礼:“皇上万安。”
绯红色的裙角蹙起,她腰肢微弯,云鬓上横插的步摇叮当作响。裴怀泠收回视线,淡淡道:“起来吧。”
苏浔便站直身体,等着他继续说话。然而等了半晌,眼前的人再无动静,她抿着唇,抬起眼梢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正在喝茶,茶香袭人,碧绿色的茶叶在杯盏中卷曲成螺,苏浔一闻,便知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
眼见他的茶盏见了底,苏浔犹豫片刻,走了过去,拿起座在旁边的茶具,给他重新泡了一盏茶。
温壶、放茶、洗茶、冲泡……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等到碧绿色的茶叶在杯盏中舒展,散发出来的茶香竟比上一盏更加诱人。她双手将茶奉在裴怀泠眼前,温声道:“皇上,您尝尝这个。”
他便拿过来,浅浅尝了一口,很香,味道竟有几分意外的熟悉……
裴怀泠的眸中像是晕上一层墨,他忽然看向她,问道:“你的茶艺在哪学的?”
苏浔一怔。上辈子她的老爹极其喜爱喝茶,她自小耳濡目染,对茶叶颇有几分研究,自然也学会泡得一手好茶。
但是青韵出身贫苦人家,断然是不会这些的。
苏浔快速思考,总算扯出来一个借口:“奴……臣……臣妾服侍皇上之前,特地找人请教过。”
她没说出具体的人来,只是胡乱搪塞。裴怀泠却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古怪地一笑。
他之所以这么问她,是因为她这泡茶的动作,与他那前世的女友如出一辙。
他那前女友不仅是个爱喝茶的,更是个擅茶艺的。上辈子他们两人约会的地方,时常选在茶室,她就像眼前这小丫头一般,行云流水、大费周章地给他斟一盏茶,然后弯着眉梢,听到他的夸赞之后,便笑得洋洋得意……
裴怀泠忽然回过神,凤目冷了下来,他竟然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他将手中的碧螺春放在一边,苏浔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心道:难道是她泡的茶太难喝了吗?
她也不敢问,只好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等他发话。
感觉到她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裴怀泠蹙眉,神色渐渐恢复如常,他朝她淡声道:“你退下吧。”
“是……”见他喜怒无常、周身的冷意莫名消散,苏浔踌躇一会儿,又小声问道,“皇上,您晚上去无央殿吗?”
裴怀泠挑起眼梢看向她,见她面上写满了不情愿,不由勾了勾唇角:“去。”
苏浔:“……”
……
苏浔从安神殿回来,昨夜李温说的侍寝嬷嬷,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了无央殿的门口。
她那张郁郁寡欢的脸,更加垮了下来。
苏浔在嬷嬷的教导下,度过了脸红心跳的一下午,等到夜幕降临,送走嬷嬷,她那颗从安神殿回来便砰砰跳的心,终于疲惫地平静下来。
她瘫在铺着金粉色薄衾的软榻上,望着殿中的梁柱发呆。
“娘娘,您该去沐浴了。”玉心抱着换洗的衣服,站在一旁催促她。
苏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情不愿地起来,跟着玉心去了无央殿的沐浴池。
无央殿的沐浴池远不及皇上用的御沐池,尽管这样,苏浔依旧在里面慢腾腾地磨蹭着,试图拖延时间。
候在一旁的玉心看不下去了,又认真地催了一遍:“娘娘,都月上树梢了,您快点出来啊。”
苏浔没有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月亮果然挂上树梢,明亮的月色照满夜空,连枝头繁盛而开的海棠花都像是披上了一层霜色的白纱,泛着朦朦胧胧的光泽。
苏浔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薄锦裙,如瀑的墨发只用一根翠绿的发簪拢着,慢吞吞地迈进了寝殿。
却没想到,裴怀泠已经到了。
他正站在她白日插在汝窑长颈瓶的那支海棠旁边,伸着手,一片片撕着上面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