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苦口婆心,可听在枝枝耳中,却觉十分刺耳。
景衍几乎事事纵着她,顺着她,这样溺死人的温柔,让枝枝险些忘了,这里是故事中的古代世界,那个睡在她枕侧的男人,是个帝王。
今日,齐老太君的话却是提醒了枝枝,他可以后宫佳丽无数,可以轻易改换心意,她于他而言,不过是王权之下的附庸。是美人,是江山的点缀。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是造物神灵偏爱之人。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应当臣服于他。
枝枝轻抚心口,压下心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在心底安慰自己道:幸好幸好,她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的,不必如同这深宫之中的诸多可怜人一般一生为君王恩宠战战兢兢。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她会将它带回自己的世界,毫无保留的爱它。
齐老太君见她未开口回应自己的话,长长的叹了口气,复又开口道:“祖母知晓你许是不爱听这话,你自幼不曾养在祖母膝下,有些话,祖母便是如何掏心掏肺的告诉你,你也未必肯听,你是我齐家的孩子,与祖母血脉相连,祖母都是为了你好。”
枝枝回过神来,面上挂上笑容,应了句:“孙女晓得祖母是为孙女打算,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她说着场面回应齐老太君,心底却想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亲人。自小教养她长大的祖父,从小宠惯她的父母,还有那些知交好友……
那才是真正爱她的至亲,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而这里的一切,说到底,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罢了。
齐老太君听了枝枝的回话,欣慰的笑了笑,随即便开口道:“你心中有数即可,祖母出来这许多时辰,已有些乏了,便先行回去了。”
枝枝起身送齐老太君离开,待老太君走后,她简单的用了些膳食,之后去了隔壁林迎的院中,问他借了本书来看,又命婢女搬了架贵妃椅在院中。
今日天气正好,微风轻拂,日光微暖,十分适合窝在躺椅上小憩。
枝枝抱着书静卧在躺椅上,手边是婢女备下的些零嘴,她这一躺就躺到了晚膳时分。
今夜是使臣宴,景衍需在宫中接待各国来使,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陪她用膳,因此今夜的晚膳,院中膳房便只备了枝枝一人的膳食。
枝枝看书消磨时间时,用了不少零嘴,腹中已无多少用膳的地方,只草草吃了些,便命婢女撤了席。她原就不爱用那些补膳,景衍不在,更是没人管的了她。
枝枝刚用过晚膳,捧着脸百无聊赖的瞧着门口,十分无聊。她原想去林迎的书房找个话本子看的,可今日去隔壁院中时,却未见一本话本子,反倒都是些经史子集。枝枝素来不喜这些晦涩的书,那想法便作罢了。
她瞧着门口,不知呆呆的望了多久。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声响。
是足音,由远及近。这脚步音,听在枝枝耳中,无比熟悉。
“奴婢见过陛下。”院中婢女行礼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枝枝猛地起身,踏出门槛。
第118章
枝枝踏过门槛, 手扶门沿望着正向自己走来的景衍。
此刻已然入夜,沉沉月色笼罩着这处小院,月色的光亮与灯笼中燃起的烛光交相闪烁在院中的景衍身上。
景衍察觉她踏出门来, 抬眼回望。眼前的姑娘驻足望向自己, 眼眸中满是欢喜。景衍不自觉跟着勾唇, 同样觉得欢喜。
或许连枝枝自己都不知道,她望向景衍的眼神中,袒露着毫不遮掩的欢喜。
“你怎的来了?不是要在使臣宴上款待各国来使吗?”枝枝虽因他突然到来而欢喜, 却不肯承认, 反倒问他为何来。
景衍快步上前, 握住枝枝的手,笑容恣意,回答道:“这般好的夜色, 枝枝自己呆着岂不寂寞,爷自然舍不得让枝枝独守空房。”
现在这时辰说早不早, 说晚不晚, 使臣宴虽未结束, 却也过了大半。景衍在宴上俯瞰王座下那些朝臣来使推杯换盏的模样,只觉乏味极了, 他不可自控的想到此时此刻枝枝在做些什么, 是在赏月还是已经沉沉睡去。
这一想, 再瞧使臣宴, 便觉得难以忍耐,于是,景衍借口酒醉离开,让齐钰在宴上招待来使。
他自己则打马离宫,来到了齐国公府这处小院。
枝枝原以为今夜景衍不会过来, 可他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枝枝自然是欢喜的。偏他出口的话,实在是妥妥的一个登徒浪子行径。
这话若是私下只他二人时说,枝枝捶他几下便也罢了,可景衍说话属实没有分寸,这院子里还有几个婢女在呢,枝枝脸皮本就薄,乍一被他当着婢女调笑,羞臊的紧,脸上绯红不已,转身就回了房内。
“景衍你好不要脸,谁寂寞,谁要你陪,今夜你不许进来!”枝枝边骂他,边用力甩上了门。
景衍正要随她入内时,却被挡在了门外。他瞧着距自己鼻梁不足一寸的房门,先是一愣,继而低声发笑。
“这性子,当真是纵得没边了。”景衍摇头轻笑。
边说着纵的没边,人却当真乖乖立在门外,似乎还挺享受她使性子整人的模样。
“快些给爷打开来,再不打开,我可……”景衍扬声试图威胁枝枝。
可话未说完,房内竟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枝枝关上房门后手触到门锁,原有些迟疑,直到听得景衍想要威胁她的话,当即一咬牙落了锁。
“我告诉你景衍,你这张嘴除了惹人生气外,没有一点用处,不想看见你了,赶紧走!”伴随着落锁声一同传进景衍耳畔的,还有枝枝的娇斥声。
房门外,几名婢女也被枝枝锁在了外边。
枝枝自己生着闷气,懒得理睬门外的景衍和婢女们,只自顾自的解了发髻简单洗漱沐浴一番,就抱被窝在了软榻上。
景衍被关在门外,倒也没什么非得往里闯的意思。他扫视了眼院中同样被锁在门外的奴婢们,如往常般状似随意问了句:“今日姑娘在国公府心情如何?”
被问到的婢女眼神相互躲避,个个都有些犹疑。景衍见状,脸色微沉,猜到今日想是有什么事情扰了枝枝。
婢女见景衍神色沉了下来,愈发战战兢兢,其中一个咬牙答话道:“禀陛下,今日一早齐老太君来小院看望贵人,奴婢们记得您的叮嘱,便未曾唤醒主子,许是惹了齐老太君不悦。待主子醒后梳妆时,齐老太君同主子说了些有的没的,主子今日一整日都有些恹恹的,不大乐意开口,笑容也较平常少了许多。”
景衍眉心微折,寒声问:“齐老太君同枝枝说了什么?”
“这……”婢女犹疑不定,欲言又止。
景衍的神情愈发寒厉,冷声道:“说。”
婢女咬牙开口,一五一十的答话道:“齐老太君说,君王恩宠从不长久,劝主子莫要因宠爱失了分寸,还说、说,若是主子诞下皇子才算帝位稳固,若是生下一位公主,便需费心笼络帝心。”
婢女话音落下,景衍的脸色肉眼可见冷了下来。
这禀话的婢女不知景衍是因齐老太君妄图揣测君心而生怒,还是为了旁的,只候在一旁低垂下头,不敢再开口。
景衍沉默几瞬后,嗤笑一声,摆手道:“都退下吧。”
院中候着的奴才们松了口气,一一叩首告退。
几息后,小院内只剩下景衍一人,变的十分安静。枝枝以为景衍被拒之门外后,已经离开回宫了,自己暗暗生着闷气,气呼呼的窝在被窝里。
景衍并未回宫,他孤身立在屋檐下,瞧着紧闭的门扉,脑海中回想起此前枝枝说过的话。她好像一直都不信他的心思,或者说,她一直没有勇气去相信帝王的情谊。
那时她说她身份低微,入宫毫无保障,仅仅能仰仗君王飘渺的宠爱,于是景衍费尽心思给了她声名煊赫的母家,可他忘了,枝枝不是齐国公府养大的小姐,她幼年时,齐老太君便放弃了她。
即便此时,枝枝与齐国公府绑在了一起,那也不会全然是血脉亲情,于齐老太君而言,一个出身齐国公府的皇后远比一个幼年走失的孙女来的重要,利益纠葛远重于血脉羁绊。
重利是世家大族的通病,景衍不难想到,倘若有一天,枝枝当真失宠,齐国公府必然也会放弃她。
很多时候,景衍都能觉察到枝枝缺乏安全感,她好像一直在排斥着什么,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
沈家养大了她,却无一人与她血脉相连,齐国公府是她的血亲,可她自幼至今又未曾在齐国公府生活,难免疏远。
细细想来,他的小姑娘当真是可怜。
所以啊,他该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心疼她。
……
枝枝不知在被窝中缩了多久,始终无法入眠。她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听到窗外隐约传来咳声。
枝枝微愣,暗道景衍不会没走一直等在外面吧。
她随手拎起件外衫披上,未点烛火,只借着月色的光亮往房门走去。
枝枝利落的开锁,推门时却顿了一顿。她抿了抿唇,还是将房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