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景衡不知是否怀疑了什么,他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几番思量后,始终没有答案,便暂且放下了此事。
今日那杀手路过宫中一处御湖,景衍留在宫中等待动手的暗卫将她溺死在了宫中,又做出了她是失足落水的模样。这般行事即便做的天衣无缝,也还是会引人生疑,可即便景衡和宋书再有疑心,眼下临到头来,也容不得他们犹疑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120章
七月初七, 帝后大婚。
京中红绸招展,满城尽是喜色,唯独一处小院内, 却是阴云笼罩。
现下天色未亮, 景衡一夜未眠, 立在小院阁楼上,远眺城中景色,眼中布满阴狠。此时距立秋还差几日, 景衡身上却已裹着厚实的狐裘。即便如此, 他身上仍无几丝暖意。
暗卫上阁楼禀告情况, 刚走出扶梯,就见景衡手撑着栏杆一阵猛咳。
景衡咳得唇角染血,人也险些站立不住。他勉强撑着, 背过身子不让身后的暗卫瞧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沉声道:“准备的如何了?”
暗卫自然不敢贸然上前, 只在扶梯口站住, 恭敬答话道:“回殿下, 一切妥当,宋书已经混入大典祭祀礼上, 只待那景衍行祭祀礼之时便可动手。”
景衡闻言, 合上眼来, 良久后不带情绪的吩咐道:“再提醒宋书一次, 只杀景衍,莫要伤了枝枝,事成之后,带枝枝离开皇宫。不必送到孤跟前来,带她远走高飞, 就此离开京城这处是非地。”
他心知自己的身子压根撑不过今年的冬天,即便杀了景衍也坐不稳帝位。时至今日执意杀他,无非是咽不下数年来的屈辱,不甘就此罢手。
景衡心底清楚,一旦景衍身死,天下必然大乱,而自己这行将就木之躯,也安不了江山。到时他也死了,这天下也就彻底乱了,若是留枝枝在京城,怕是在无人可护她,难不成真要她给自己殉葬。
那是他弱冠时一眼入心的姑娘,她年华尚好,他如何舍得拉她陪自己去死。
说到底,今日的一切,无非是他与景衍的仇怨,何必将她牵扯进来。
罢了罢了,便放了她吧。
景衡遥望旧时东宫的方向,神色难得温柔的笑了一笑,他想到了些旧事开口道:“孤这一生,最好的年华是少年时,彼时金戈铁马快意恩仇,以为一生都会如此意气风发,未曾料到,终是受人算计落得凄惨。孤受人暗害后最绝望之时遇见枝枝,她跌进孤怀中,笑容狡黠满是算计,哪是什么天真柔善的模样,可孤仍是入了局。即便行径卑劣为人不耻,孤还是要她入了东宫。三年朝朝暮暮,是孤这一生最难忘也最遗憾的日子。”
话落,他抬眸望天,掩下眸中湿意酸涩。
暗卫叩首在下,听着往日阴狠冷漠的主子申情温柔的自言自语,不敢接茬。
景衡原也不过自顾自的回忆旧事,他低叹一声从往事中抽身,摆手道:“务必将孤的吩咐转告宋书,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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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齐国公府正是一片忙乱,枝枝迷迷糊糊的被人喊醒拎起来梳妆。
她揉着眼睛坐在镜前发愣,梳妆的奴婢细致的为她打扮,一位贵妇人则在枝枝身后为其梳发。
枝枝还正闭着眼睛,身后的那妇人开口说话,试图让枝枝打起精神。
“娘娘清醒些,今日可是帝后大婚,万不能打盹啊。”婢女在一旁轻唤枝枝。
枝枝闻声清醒了些,掀开眼帘,懒懒瞧了镜中人一眼。
这房中的镜子是景衍自私库送来的西洋镜,与现世的镜子无甚差别,枝枝能将自己此刻的模样瞧的清清楚楚。
她瞧着镜中的自己,见她眉眼间萦绕着愁绪,心底密密麻麻的难过瞬间涌起。
婢女察觉到枝枝眼眶中隐有泪意,急忙道:“娘娘可不能哭啊,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落泪的,若是瞧陛下瞧见了,怕是要闹出事来。”
为枝枝梳发的妇人慌忙打圆场道:“娘娘应是舍不得国公府的亲人吧,您刚认回府,还未来得及在老太君跟前尽孝,必是心中挂念不舍的。不过咱们这国公府里内宫也不远,您想家里人了,下旨传召便是。”
枝枝低垂眼眸,压下泪意。她自然不是舍不得齐国公府的什么人,她只是舍不得景衍。旁人都以为,这场大婚之后,她会入宫为后,自此与景衍结为连理。只有枝枝自己清楚,这场大婚,是诀别。
从今日之后,他做他的君王,她回她的故土,他们,永不相见。
突然,有泪珠自枝枝眼眶滑落。
婢女慌忙去擦:“娘娘可不能再哭了,再哭这妆可就花了。”
枝枝勉强笑了笑,任凭婢女们给她补了补妆容。
许久后,梳洗装扮完毕。
婢女们扶着枝枝起身,那妇人瞧着枝枝,奉承道:“娘娘真是绝世的美人,臣妇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娘娘这般貌美的女子。”
话是奉承不假,却也不是什么虚言。
沈枝枝原就是京中第一美人,数年前尚且稚嫩时便已艳绝京城,如今风情潋滟更是倾国倾城。
一旁的婢女也满脸惊艳的开口道:“娘娘着红装嫁衣的模样,真真是绝世倾城,陛下瞧见,定然欢喜。”
院外传来吵闹声,是迎亲的声响。
齐钰先入内,他满眼笑意瞧着枝枝的方向,扬声同枝枝道:“今日兄长送你出嫁。”
婢女扶着枝枝到齐钰跟前,婢女松了手,齐钰扶着枝枝的左臂,往院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叮嘱:“陛下欢喜你,必不会亏待于你,兄长虽未与你相伴长大,但血脉亲情断不了,入了宫,兄长和齐国公府便是你除了陛下外的依仗。”
枝枝轻声颔首,未曾开口应话。
齐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想问一问,却见不远处一身新郎喜服的景衍疾步而来,便止了话头,不再多言。
院门外,一身新郎喜服的景衍抬脚入内,疾步奔向枝枝。
院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枝枝便已被景衍打横抱起。
“我景衍的妻子,只有我自己抱得。”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枝枝耳畔响起,引得枝枝不自觉唇角勾起。
婚嫁习俗,自来是兄弟侄儿送嫁,或背或抱送进花轿。偏就景衍,执意要自己抱枝枝出嫁。
瞧见往日冷厉的帝王今日面上尽是欢喜,院中的人难得大胆私下调笑起来。
“瞧瞧咱们陛下,对娘娘真真是欢喜得紧啊。”
“倒没想到,活得久了,还能瞧见陛下这般的笑模样呢。”
一句句调笑声响起,景衍充耳不闻,只瞧着枝枝笑。枝枝听见却是羞的以手掩面,拍打着景衍胸膛,催他快些走。
景衍笑得愈发恣意,边抬步往院外的花轿处走去,边朗声道:“今日朕大婚,遍赏京城,大赦天下。”
旨意由御前内侍往外传去,众人纷纷叩首道:“谢陛下。”
枝枝在景衍怀中,攥着他的衣襟,低语道:“景衍,能遇见你,我很欢喜。”
与他相遇,是意外,也是欢喜。
景衍听罢笑而不语,待到将她抱进花轿时,叼着她耳垂轻吻,低语道:“得遇枝枝,是我此生之幸。”
话落,他退身而出,放下轿帘,没瞧见枝枝那一瞬眼眶涌出的泪意。
景衍打马而上,迎亲的队伍绕行了整座皇城。
此刻仍立在小院阁楼上的景衡自然也瞧见了这番景象。他放在扶栏上的那双手,青筋毕现,苍白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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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绕行京城后终于入了内宫。
迎亲的队伍入了内宫后,枝枝便被景衍抱入了御政殿。
景衍舍不得分居两宫,便未曾修整皇后寝宫,反倒将御政殿布置成了新婚宫殿。枝枝原就在御政殿住了些日子,对此地倒也熟悉。
“先歇一歇,待会咱们需得前去行祭祀礼。祭祀礼时候有些长,你先用些糕点垫上一垫。”景衍柔声同枝枝道。
枝枝想了想问景衍说:“这祭祀礼是帝后成婚大典的最后一项事宜吗?”
景衍闻言,笑容浪荡恣意,刮了刮枝枝鼻头道:“自然不是,枝枝莫不是忘了,还有洞房花烛夜呢。”
枝枝被他这话逗得满脸羞红,捶了他几拳,咬牙骂了几句“不知羞”。
景衍无所谓,任她捶打,随她闹了会儿才开口道:“你在此处歇会儿,我去瞧瞧祭祀礼准备的可有纰漏。”
枝枝低头,景衍起身踏出殿外。
诚也正候在御政殿外,见景衍踏出殿门,立即上前禀告道:“主子,宋书易容成一名太监,混入了祭祀礼,您看是现在动手还是如何?”
景衍指尖摩挲着腰上玉佩,几瞬后开口道:“不要打草惊蛇,此时动手宋书必会自裁,待他行刺之时,朕假装中招,将景衡诈出来,之后再动手处理他们。不过祭祀礼上的守卫需得加强些,礼未成之前,不能让宋书找到机会下手。”
诚也闻言,恭敬应下,而后便退了下去。
景衍要景衡的命,还要将他在京中的势力连根拔除,往常他龟缩起来保命,景衍这才寻不到机会杀他,可今日之事,却是将他诈出来的绝佳机会,景衍自然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