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气得不行,索性合上眼不再看她,来个眼不见为净。
孟成业一锤定音:“三姐儿身子不好,是该好生将养。”
这显然和预料中的不同。
在她们的观念中,无论多硬的骨头,只要拿出孝道这大棒便能轻松打折一大片。甄氏愕然:“老爷?”
孟成业不耐道:“少说些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一出狗咬狗。
“我爹爹说的不错,二叔果真是个能成大事的。”孟怀曦拊掌一哂,背脊挺得笔直。说罢,她扬手东指:“恕不远送。”
孟成业一行拂袖而去。
四下安静下来。
孟怀曦盯着庭中垂下的海棠枝看了半天,打着呵欠进了屋。
鸾镜如银,把人照得格外清晰。
孟怀曦跪坐在梳妆台前,手指敲在案几上。
啪嗒啪嗒。
鸳鸯指挥着小丫头将一应细软分门别类归在妆奁里。
孟怀曦一时没晃过神,手肘一横将漆盘扫落,盘中仅剩的一只漆盒连带受了池鱼之殃。
做工精良的漆盒被这力道震开,散落在柔软的白毯上。
盒中盛放的物什一并滚落。
孟怀曦弯下身子捡起来。
是一串鸡血石足链。
其中最大最透彻的那颗珠子,被细细雕琢成锦鲤衔珠的样子。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信奉锦鲤的传统。孟怀曦依稀记得,她从前病里胡搅蛮缠,非要同人讨要能实现愿望的锦鲤。
还绕来绕去地解释什么叫锦鲤传统。
她手指拨了拨珠子,半点没察觉自个儿唇角上扬。
但——
不止是突兀的红锦鲤,这链子的样式也十分熟悉。
孟怀曦情绪又瞬时淡下来,啪嗒一声合上漆盒。
怎么还跟个鸡血石过不去了?
*
午膳后,天穹渐渐阴下来,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檐上,织成细密的雨帘。
孟怀曦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偷闲。待她醒来,反而云破月开。
檐边偶尔掠过几只灰鸽。
晚岁静好。
月华从海棠花叶间倾泻而下,是温柔如水的银色。
空气润泽,草木清香扑鼻。
孟怀曦挽起长袖,半蹲着用小指去勾塘中的睡莲,汲水的木瓢在水面晃悠。
戚昀坐在屋檐上,正正迎着半弯的月牙。束带环身,袍袖当风,倒真有几分她常说的游侠样。
他就这么静静看了好一阵。
想出声问候,又怕吓到亭中的小姑娘。
戚昀其实鲜少会干这么冲动的事,但是总按捺不住想来看一看。
看看她会不会喜欢那些礼物。
孟怀曦取过巾子细细揩去指尖水珠,她弯眉拂过垂下的海棠枝,抬头时却蓦地愣了一下。
“……”
戚昀支着腿靠在墙上,突然也不动了。
大眼瞪小眼。
孟怀曦率先笑出了声。
“怎么,戚少侠也干起了夜访香闺的勾当?”她这么说着,眼中的惊喜却半点藏不住。
月华落在海棠上,也落在她的面颊边。
恍然和当年一样。
戚昀挑眉,揶揄:“敢问三娘这香闺,肯不肯叫我一探?”
孟怀曦斩钉截铁道:“不肯。”
一码归一码,原则不能变。
戚昀看上去很遗憾,轻咳两声,又道:“南市的灯会很好看,去不去?”
戚昀自认性子闷并不讨人喜欢,也并不懂上京城有什么好玩的玩意。
当年全数是爱闹小公主强拉着他一道,从南市的灯会,西街的夜市,到甜水巷里的荷花酥,永宁街边的博古架。
还有元日里的烟花,三月的春海棠,六月末的夜昙,七月中的牵牛织女星。
所有所有,都想带着她一起,再去看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拿妹子教你的东西再去撩妹,出息。
第17章 灯会
孟怀曦深吸口气。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好像有魔力一样,能把人心头积蓄的郁气一扫而净。
她弯着眉,难得没去考量意图立场:“去,戚少侠盛情相邀,我怎么能拒绝。”
戚昀足下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正正落在她身前。
他们俩离得很近,近到孟怀曦能清晰感受到戚昀温热的呼吸,甚至只要微微抬起头就能撞上他线条分明的下颌骨。
这显然远远超过她心中的安全距离。
但戚昀很快退了一步。
垂下的枝叶晃了晃。
孟怀曦嗅到浅淡的花香混合着草木的气息,还有柔软的花瓣扫过她的脸颊。
戚昀咳了声,神色无辜:“抱歉,一时没收住。”
“……”
孟怀曦狐疑地扫了他一眼。
戚昀伸手拂开花枝,掐下一朵粉白顺势簪在她鬓边。他的目光在泛着粉意的耳垂边流连,收回手时又一派正经端方。
戚昀扬眉,补充道:“赔礼。”
他这动作太过坦然。
孟怀曦楞然间拂过鬓边:“借花献佛?”
她手指在花瓣间一点,打趣道:“你这哪是赔礼,分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她眼底倒映着星子,是他平生所见最亮的一颗。
戚昀喉骨滚动,低笑:“女菩萨大人大量,想必不会同我计较。”
“你这话就不对了。诸天佛陀高高在上,其实都特别小气。”孟怀曦摇着头,柳眉微微蹙起:“反而是俗性未脱的,才有几分可共情的慈悲。”
“两厢计较下,我这个野路子菩萨真算是最大方的。”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煞有其事点头:“还好叫你遇见了我。”
戚昀抬手压在她的发间揉了揉:“嗯,我运气真好。”
戚昀喉咙底压着小心翼翼的叹息。
怎么能不好呢,这尊想供在手掌心的菩萨,是他所有不幸过去里唯一的幸运。
孟怀曦却半点没察觉,只在他肩上一拍,指挥道:“还不快带最大方的女菩萨看灯去。”
戚昀眼里有浅淡的笑意。
他是最乐意陪着她闹的,于是抱拳道:“遵命。”
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出游的人比平常少了许多。
南市中的灯会是上京春季特有的产物,会从元日一直持续到入夏之前,是以老板们往来吆喝着,瞧上去依旧热闹。
头脑活泛的商户们会专挑这个时机,或支起小摊吸引来游玩的客人,或挎着篮子沿街兜售。
是皇城脚下独一份的人间烟火。
戚昀的手掌虚虚护在她的腰后,隔开往来人潮。
风拂过长街。
孟怀曦薄薄的春衫衣摆被风微微扬起,和他玄黑的衣袖纠缠在一起。
任谁看都瞧得出异样亲密。
但孟怀曦没有察觉。
南市变了很多,又基本没有变化。
熟悉中又有些陌生,孟怀曦异常新奇,伸着脑袋左右张望,目光在各式小摊上流连。
他们衣着不凡,明显是大户人家里的公子小姐。这样子的贵人是最好做生意的,出手阔绰又不会计较是否得用。
卖花灯的小摊老板率先出声。
“公子,给姑娘买个灯吧。”
摊主笑得和善,提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灯,又说:“这兔儿灯是我们这卖得最好的,上京城里的姑娘们都喜欢。”
参加等会怎么能没有灯呢,他俩停下脚步。
孟怀曦略过最实销的兔儿灯,挑拣出一盏精致小巧的莲花灯。戚昀站在一边,目光掠过各式栩栩如生的花灯,又提来另一盏。
是一尾红白相见的大鲤鱼。
肥肥的肚里燃着微黄的灯,通体只用正红的配色,甚至由于制作者手艺不到家,这红还一点都不匀称。
这只灯和其他一众精致小巧的灯比起来,显得格外粗制滥造。
孟怀曦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这只造型奇特的鱼,出奇地像几千年后年画娃娃怀里抱着的大肥锦鲤。
丑萌丑萌的。
孟怀曦感觉很新奇,戚昀提起灯方便她瞧。
孟怀曦伸手点了点,高高翘起的鱼尾上机括滑落,立刻如同走马灯一样动起来。
锦鲤的嘴一张一合,跟小鱼吐泡泡似的。
她瞬间被逗乐了。
戚昀一手提着灯,一手握着银两,问道:“店家,这两个怎么卖?”
“惭愧,这是我家小儿糊的灯,非要闹着让我拿来卖。”摊主挠挠头,颇不好意思:“小孩子家哪懂什么制灯。莲花灯五钱一个,至于另一个……要的话就当个添头送给你们。”
孟怀曦一乐,真是个有想法的小伙子。
孟怀曦感慨:“小小年纪就能做得这么灵巧,令公子将来必定成就不凡。”
哪个父亲不喜欢旁人夸自己孩子的。摊主嘴咧得更开了,叨叨念着:“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戚昀将银子递给店家,把手里的锦鲤灯递给孟怀曦。
孟怀曦有来有往,把手里精巧的莲花也递给他。
丑萌的锦鲤哪有莲花好看呢,这绝对不是她有私心。
她弯起眼,拉着戚昀往前面走。
花灯提在手里晃悠着,而孟怀曦鬓边的花因着一阵折腾不如先前娇艳。
反倒是她不胜其累,莹白如玉的脸颊上,微微飞红。